我不想抬頭，卻不敢不抬。我垂下眼瞼，抬起臉來。讓陛下看清我的樣貌，而我又可以不和陛下對視。

少頃，我在陛下的視線下不由出了薄薄的一身汗。

陛下才開口道：“你很聰明，也很乖巧，一直恪守著本分，還有高超的琴藝，所以朕暫時不想殺你。但是一旦瑞王得知你的身份，你隻能一死，朕斷不容你和他在一起，你聽見了嗎？”

“奴婢遵旨。”

“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從第二天起，我就被調到了禦前做貼身侍奉的宮女。

我比之前更加小心謹慎，從不敢多說一句話。即使是麵對綠蘿，我的話也變得更少了。好在我一向是寡言的性子，所以綠蘿並不以為意。

陛下心煩的時候，偶爾會讓我撫琴，但再沒有和我交談過。這讓我心中著實鬆了一口氣。

讓我意外的是，一個月後，綠蘿突然被陛下看中侍寢，侍寢的第二日便被進封為充容。

讓我安慰的是，綠蘿並沒有不高興，相反她覺得好運來臨了，她還特意將她的封賞拿給我看，她說家裡人知道她這般有出息，一定會為她高興的。

我默默點頭，難得寡言的我提醒了她一句：“後宮爭鬥凶險，你要當心再當心。”

綠蘿抱著我，平靜說道：“我知道，姐姐為我好，才說這樣的話。可我不會同人爭，隻盼著陛下可以偶爾眷顧我。”

我為綠蘿在心裡默默感歎一聲，在宮裡生存不易，做宮女心酸，做嬪妃就更心酸。我在浣衣局的時候聽得實在是太多了，天子隻有一個，可嬪妃們卻有一群，沒有什麼比做嬪妃更需要操心的了。若是無寵，便會活得如宮女都不如。若是有寵，便是怎樣都要麵對千防萬防都防不住的算計與加害。想要平安終老一生，除了自己殫精竭慮，便隻能祈禱神佛庇護。可即便這樣，也還是架不住一句紅顏薄命。端妃曾這樣被陛下盛寵，且有權管理六宮事宜，位比皇後，可還是那般淒涼結局，我此時真的不得不替綠蘿擔心。

陛下時常會找綠蘿過來唱曲，卻極少讓她侍寢。所以，綠蘿算是有寵，卻並非盛寵。到目前為止未曾有過性命之憂，但還是少不得被整治。麗嬪曾借口說她不夠恭順對她罰跪過兩次；還有，就是徐昭儀和她同住一宮，借著高她兩級的品階，經常用言語欺辱她，甚至冤枉她偷盜。綠蘿都暗暗忍了，但在我麵前還是忍不住傷心落淚。我怕她吃虧，卻一時也拿不出什麼好法子來應對，隻能囑咐她自己當心。

四個月後，陛下漸漸對綠蘿的曲子沒有了新鮮感，便很少召她來正陽宮，她便被嬪妃們欺負得更過分了。我為了幫她，悄悄幫她練習舊曲，還教她新的曲子。

她曾問我：“姐姐，你歌喉如此動聽，還懂這麼多唱曲的技藝，為何你千叮嚀萬囑咐我絕對不能讓陛下曉得？”

“我怕做陛下的女人，你心疼我，便要依我，否則我便不再理你了。”

綠蘿抱著我說道，“姐姐聰慧，一早看透一切。如今，我已受夠了做陛下女人的艱辛，想來還是從前和姐姐一起在禦前做低階宮女的日子最安心。雖然例銀不多，卻不用這般恐懼擔憂。”

我對她推心置腹道：“浣衣局裡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說閒話的宮人。聽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端妃娘娘曾被如此盛寵，也難免最後的淒涼結局。後宮生存，曆來不易。害人之心不該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隻要是入口之物，你要千萬當心。如今為了保住性命，不管你心中是否願意，都得讓陛下偶爾能想起你來。陛下的寵幸就是利劍，太多是害，全無也是害。要想過得安穩些，不能獨占聖寵，也不能無寵。否則內務府的人克扣起來，你不止過得不好，甚至連保全性命的日常用品都拿不到，很有可能會因此丟掉性命。往後，你對所有人都要示好，不要輕易得罪任何人。人心都是肉做的，雖然世態炎涼難免，但不結仇、廣施惠總是好的。宮裡人多嘴雜，多一個朋友多條路，少一個敵人少堵牆。雖然受了陛下的眷顧，再謹慎還是免不了被人嫉恨，可起碼不能自己主動招惹災禍。況且，受寵、失寵在宮裡都是平常事，以平常心看待就好。”

綠蘿頷首道：“姐姐的話，我都記下了。”

半月後，綠蘿又有了恩寵，陛下常常召她來唱曲，三五日便要她來一次，卻不再讓她侍寢。綠蘿曾和我傾訴這樁煩惱。

我反而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我勸說她道：“雖說沒有孩子就沒有依靠，但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鬼門關上走一遭，何況宮裡有孕就是集關注於一身，沈美人和高充容都是因為小產而虧了身子以致抑鬱早亡。我曾聽說，她們小產和早亡都非意外。所以，為了好好活著，我覺得不侍寢比侍寢更安全些。”

綠蘿聽後，若有所思，接著對我點頭道：“姐姐放心，我懂了，不會再為此煩惱。”

陛下剛剛讓太監總管胡三送走了綠蘿，便揮手讓所有人告退。我正要跟著大家退出寢殿，陛下便叫住了我，“桑青，你留下侍奉。”

我來禦前伺候已經八個月了，這不是陛下第一次單獨要我留下。所以，我有點不安，但並不是太擔心。

我以為陛下要我為他撫琴，沒想到陛下卻對我道：“與其費心調教彆人的歌喉，不如你自己唱給朕聽。”

我心中一驚，忙跪下叩首道：“奴婢的天賦遠遠不及充容，不敢有汙聖聽。”

“朕想聽你唱一曲。”

我跪在地上沒有說話，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抗旨是萬萬不能的，可遵旨我也害怕，我怕陛下從此會不再因為綠蘿的歌喉而寵幸她。突然我腦中靈光一閃，我道：“奴婢最近有些勞累，喉嚨啞了，要是陛下不怕難聽，奴婢遵旨就是。”

“罷了，你下去吧。”

我聽到此話，如蒙恩赦，“是，奴婢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