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我拒絕為陛下唱曲後,陛下再也沒有找綠蘿來為他唱曲。此事轉眼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但我心中始終為此不安。
我一直忐忑,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情,煩惱著到底該怎麼辦才能幫助綠蘿重新獲得聖寵。
就在我還沒有思量出結果的時候,陛下又單獨將我留下。
他問我:“喉嚨養好了嗎?”
我大著膽子問了一句:“陛下想要聽曲,為何不招趙充容前來?”綠蘿姓趙,宮裡除了二品妃位和三品的嬪位有封號,四品的昭儀、五品的美人和六品的充容都屬於低階嬪妃,沒有封號,隻是冠以姓氏稱呼。
“你可知朕為何要寵幸綠蘿,還要封她為六品充容?”
我低頭答道:“奴婢愚笨,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這世上真正愚笨的人都愛自作聰明,但真正的聰明人都愛裝傻充愣。”
我對此不敢有任何評價,隻能低頭不語。
“朕知道,你與她交好。朕寵幸她,就是想知道如果她受寵被晉封,你會怎麼做;如果她失寵,你又會怎麼做;朕還想知道,如果她因為你而失寵,你又該怎麼辦。”
我聽到這裡,心頭滿是淒涼,做陛下就可以這樣任意擺布彆人的人生嗎?說到底,終究是我連累了綠蘿。我是個不祥的人,與誰親近,誰就會倒黴。像我這樣的人,活該一世孤獨。從此以後,我再也不能和任何人親近,我不要再害人了。
“你怎麼不說話?”
“奴婢無話可說。”
“你心裡還顧念綠蘿嗎?”
“陛下想奴婢怎麼做?”我不明白陛下如此做的意圖,卻明白陛下從來就沒有真正放過我。
“朕現在隻想要你心甘情願地為朕唱一首曲子。”
“好,我唱。我隻希望陛下能善待綠蘿充容。”
“你骨子裡很是勇敢,並非你平時表現得這般膽小怕事。”
“陛下謬讚,奴婢當不起。”
“你今天的曲子唱得好便罷了,唱得不好,朕隻會加重對綠蘿的懲罰。”
我清唱道:“一張機,一梭才去一梭癡,絲絲纏亂君不知。那年相逢,月明星稀,曲曲是相知。
二張機,每年為君織新衣,箱底厚重無人問。君在何處,是否似我,夜夜織相思。
三張機,橫也絲來豎也絲,猶記與君話舊事。江邊月冷,月斜窗紙,無奈影單隻。
四張機,欲織鴛鴦斷梭機,東風怎奈花影稀。驚弦聲斷,鴻雁難托,何日是歸期。
五張機,橫紋先織舊日意,秋冷人病黃花瘦。淚痕偷掩,紅箋難續,不敢說相思。
六張機,曉寒漏斷天將明,從來癡情怨最深。初霜已起,菱花鏡裡,白發可依稀。
七張機,行行都是連理枝,可惜尺素已斷絕。猶記當日,對月盟誓,願雙棲雙息。
八張機,織就燕子欲雙飛,夢殘還記檀郎影。淚痕如線,心傷無限,從此斷情絲。
九張機,病弱之身難織素,魂斷離恨奈何天。一笸香塚,恨埋情淚,此後永彆離。
九張機杼寫相思。思君戀君是本心,怨君恨君是天意。若有來生,願不相識。”
陛下聽完,許久不語,我耐心站在一旁,始終沒有告退,因為我等著陛下的評語,並非在意陛下對我歌唱技藝的看法,隻是在意他是否會因此善待綠蘿。
“‘若有來生,願不相識’……你說,端妃離世前是否也是這樣想的?”
我覺得陛下問的人並非是我,而是他自己,遂沒有說話。
“這曲子聽著讓人……你不要教給綠蘿。你退下吧。”
“陛下的囑咐,奴婢記下了。陛下,請容奴婢多說一句——在這偌大的宮中‘紅顏未老恩先斷,獨依熏籠坐到明’的女子不止端妃娘娘一個,請陛下惜取眼前人,善待趙充容。奴婢告退。”
第二日,陛下下旨,讓寧王和瑞王去封地就藩,無詔不得入京。我雖然遺憾再也不能見到瑞王,再也不能聽到那好聽的笛聲,但我覺得與其留在京城受陛下猜忌和責罵,不如就此遠去,反倒是逍遙自在。
一個月後,陛下又開始寵幸綠蘿,甚至經常留她侍寢。
又三個月後,七皇子突然中毒而死,陛下震怒。將宮中有嫌疑的人都查了一個遍。小宮女杏果承認了所有的罪名,後又畏罪自殺,其他一無所獲,反而查出了許多陳年舊事的不堪。怪隻怪麗嬪平日樹敵太多。端妃薨逝後,麗嬪得到了管理後宮之權,行事更是肆無忌憚,宮中嬪妃幾乎人人都受過她的折辱和欺淩,更不要說被她無端責罰、枉死她手的宮女和太監。此次下毒的宮女杏果,臨死前曾對人說,她從前伺候的主子嚴昭儀是被麗嬪生生折磨死的,她最好的朋友也是被麗嬪推入枯井害死的,如今她家中已無親人,她了無牽掛,終於可以為死去的人報仇雪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