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又走了半個月,我們來到一座軍營。
我和胡三被留在帳篷裡整理行裝和打點陛下所需,侍衛們則分成兩批,一些侍衛留在帳篷外守衛,一些則跟著陛下去檢閱三軍。
晚上,陛下回來時是被侍衛扶回來的,聽說是和將軍們一起喝酒喝醉了。
胡三幫著侍衛將陛下扶上床休息後,就對我吩咐道:“我去找醒酒湯,你好生看顧著陛下。”
見我點頭應下後,胡三就走了。於是,偌大的帳子裡就隻剩下我和陛下兩人。
我從爐火上小心地取下水壺,將熱水倒入臉盆中,接著放入毛巾。水太熱了,我隻能從一旁喝水的壺裡摻了一些涼水到臉盆裡。將溫度調節適中後,我將毛巾擠乾,拿過去輕柔地為陛下搽臉。
不想剛剛還閉著眼沒有意識的陛下,突然醒了過來,他拉著我的手說道:“今天高興,喝得有點多。”
我點頭,“胡總管去取醒酒湯了,一會兒就回來。”
“朕不需要醒酒湯,朕需要的是解語花。”
我的力氣在陛下麵前猶如蚍蜉撼樹一般可笑,所以很快我就被陛下扯入了懷中,與他一起躺倒在床上。
陛下摟著我,笑道:“朕這輩子隻真心實意地喜歡過三個女子,但隻有等你等得最辛苦。敦賢皇後與朕從小青梅竹馬,兩心相許,先皇明白朕的心意,所以一到了朕可以開府的年紀,便將她指給朕做了正妃。剛結婚的兩年,王府人不多,我的心思也簡單,我們兩人過得十分舒心。後來,我有了爭儲之心,王府的女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她為人賢淑總是處處體諒我,可我知道她不開心。我同她說,我們有一輩子,待事情有了結果,我們還會同從前一樣的。我一直以為我和她有一輩子,而人的一輩子有很長,所以我以後有很多時日可以補償她。卻不想,她小產之後,身體越發差了,不久就抑鬱而去。我知道她小產並非偶然,卻因為忌憚後院與前朝的關係,沒有徹查此事,敦賢心裡怨我,所以才……每每想到這裡,我就覺得我對不起她。
後來,敦賢最好的朋友來找我,劈頭蓋臉地罵我,罵著罵著她倒是先哭了起來。她就是端妃。可當時她隻是敦賢的好朋友,她心裡還愛著他表哥,可惜她表哥娶了彆的女子做正妻,她便賭氣做了我的側妃。我知道她的心思,但為了袁家在朝中的勢力,我覺得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敦賢曾勸過她不要任性,可她不聽,她說她嫁人不為彆的,就為了爭口氣。與其嫁給不知根底的人,不如和和好朋友嫁在一處。在敦賢去世前,她從未和我有過肌膚之親,她隻是名義上嫁給了我,為的是和敦賢作伴。我們三人心知肚明,所以相處起來倒也安然。隻是端妃常常為了敦賢不開心而暴跳如雷,時常到書房找我說理鳴不平,儼然一個管事嬤嬤的模樣,甚是有趣。她每次都是高聲與我爭論,從未在我麵前落淚。我對敦賢內疚,對她也甚是慚愧。之後相處,我總願意處處讓著她。
後來,王府人多,事務越加繁雜,我便托她替我管理府邸。天長日久中,我和她漸漸生出了感情。她和我有過一個女兒,三歲時孩子染了病夭折了。端妃很是傷心,但為了朕,她還是打起精神為朕料理後宮事務。朕向來喜歡她敢說敢當的性子,卻不想楚王叛亂後,她為了寧王的事情,一點不體諒朕的心情,不僅多番與朕爭執,還聯係前朝的人為了寧王的儲位費儘心機。朕向來包容她,即便她說再過分的話,朕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她和前朝勾搭犯了朕的忌諱,朕不得不離棄她。
其實,她和朕心裡都清楚,朕早就許了她皇後的權力,卻始終不給她皇後的名分,為的就是節製寧王。端妃去世後,朕很思念她,但朕仍舊不可以追封她為皇後,為的還是從前相同的理由。
寧王並非有什麼不好,隻是皇子勢大,一旦難以控製便是災禍。朕不想楚王的事情再度發生,所以貶責了所有的皇子。端妃在這一點上,終究不肯體諒朕。可她向來就是倔強的性子,朕明白她愛子心切,所以不追究她,但也不能再縱容她。
敦賢和端妃都真心真意的愛過朕,朕也真心真意地待過她們,可結局都不如人願。這是朕第三次真心喜歡一個女子,朕希望結果美好。”
我唏噓道:“陛下若是與她們中的任何一人生活在尋常人家,大概都能結果美好。可惜,您是天子,在愛情和權力麵前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權力的天子。世人和史書會稱頌您的聖明,可作為愛您的女人便隻能獨自落淚。”
“這話說得老實坦白,朕就喜歡你的這顆玲瓏剔透的赤子之心。”
“可是赤子之心,最不容於後宮之中,不是因此丟掉性命,就是變了心腸才能活下來。不論何種結果,便再也不是最初的心性了。”
“朕說過護著你,便說到做到。”
我沒有說話。我心裡想的是,陛下不知是否也對敦賢皇後和端妃娘娘說過同樣的話。誓言隻能安人心,卻不能真正製衡人心。許下誓言總是容易的,可信守誓言卻是不易的。
“朕知道,你不相信朕的話。你心裡的恐懼,從來沒有因為朕對你的情意而少半分。相反,朕對你越好,你便越恐懼,對嗎?”
我仍舊沒有說話,我自小的經曆讓我看儘了豪門爭鬥與世態炎涼。我隻想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活著,從來沒有想過要攀龍附鳳,更沒有想過自己會做陛下的女人。
“朕若不是天子,你可願意一直陪著朕?”
答案是很清楚的,陛下的假設根本不存在。而我因為霞姐姐的教導,明白守住自己的心有多重要,絕對不能將自己的心輕許給任何人。在平常人的眼裡,陛下待我是很好。可這好,與我想要的,卻背道而馳。
“尋常宮女,到了年紀就可以放出宮去。可你是因罪入宮,此生不得赦免,絕無可能出宮。你若不想留在朕的身邊,還能有什麼打算呢?”
說是因罪入宮,這話並不公平。若是細論,我才是受害最深的人。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的喪心病狂,讓我失去了親人,也失去了……錯入宮廷,非我所願。可我知道,陛下並不會因此破例準我出宮。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身不由己,老天似乎從來沒有善待過我。是以,我對陛下說道:“浣衣局雖然讓身體辛苦,卻讓心裡安樂。即便在浣衣局一生勞碌,奴婢也沒有怨言。若是陛下體恤,可以讓奴婢去膳食局或醫藥局學習,奴婢將不勝感激。”
“你終究還是不願留在朕的身邊……”陛下沒有動怒,語氣反而是無比的淒傷,讓人不忍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