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在黑暗的監獄中,很是突兀,讓在監獄乾了很多年已經能閉著眼走到任何一個牢房都不會出錯的獄卒顫了顫。
——這聲音,很嚇人很嚇人。
瘦猴子也不知怎的,想到了那些厲鬼,想到了無數索命的冤魂。
他忽然看哪裡都覺得有人,便一個激靈,大聲喊:“不是我殺的,我隻是個小吏!”
喊完,他才發現不對勁。
穿著囚服的犯人,回頭,發白的臉,映著燭光的眼,深深地對著他。
她張了張嘴。
瘦猴子獄卒伸出一隻手,五指張開,掌心對著宋衝星,他原地蹦了兩下,扯著嗓子大聲給自己壯膽:“不,你彆過來!你再過來我我就把你……”
宋衝星有些奇怪,詫異地看著獄卒,想了想,疑問著接了一句:“……把我殺掉?”
瘦猴子忽然回過神來,眼前不過是犯人之女,在長安城內外無一親眷存世,其他人要麼死了要麼上了刑場要麼被親人走關係花錢贖了出來。
隻有眼前這位蒼白的女孩,一直待到同牢房的人都離開了,還頑強地活著。——但他不知道,宋衝星是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在這個世界她其實沒有身份。
他想反駁,但沒話可說,莫名地有些畏懼眼前這位女孩。
“走走走!”他還是那句話。
宋衝星不置可否,點頭,照著獄卒指的方向去了。
原來是給自己換了一間牢房啊?宋衝星淡定地看著瘦猴子獄卒,在對方被看的頭皮發麻狠狠摔下門又鎖上的時候,恍然大悟。
瘦猴子越想越不對勁,覺得渾身冷冷的。
腳步越來越快,隻想快點離開這個邪門的女孩,至於換了間牢房——畢竟又有一批新的犯人來下詔獄,長官讓他收拾出地方。恰巧那女孩一人在牢房裡很久了,和那個人一樣久,兩個監獄釘子戶,一個待了一年,一個待了兩年多,就很適合待在一起。
想到那位被處宮刑,這幾個月指不定怎麼陰晴不定呢。
瘦猴子空空的褲管走出了風,他獰笑一聲。
拐彎處,陽光透過窗欞砸在臉上,瘦猴子猛地閉眼。
壓抑的地方待太久,他已經不習慣光亮了。
很黑。
宋衝星站在才被關上的門內,站定不動,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習慣了徹底的黑暗。
想起獄吏離開時不懷好意的情狀,宋衝星不免想到這牢房裡有什麼不好的東西,但再不好能怎樣——她的武力值以一當百誒!
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這裡關押了一個人。
西漢,牢獄。
相關聯的人數不勝數,但要提到,很多人的第一想法是。
司馬遷。
宋衝星的心越跳越快,砰砰聲直入耳畔。
她即將見證一個行走的史書。
就方才獄吏的表現來看,他在這裡呆了很久,而係統說自己呆了一年多,那麼看那瘦猴子獄吏的態度,司馬遷待得比自己更久。
司馬遷靜坐在茅草的團蒲上,時間過得太久太久,他已經分不清黑夜與白天,唯有依仗獄吏每日食飯的時間,來辨彆晝夜。
吱呀一聲,他聽見牢房的門開了,獄卒推著一位腳步輕而步履穩得不行的人進來了。
獄卒竟然沒有留下看笑話、沒有留下來添柴加醋、沒有留下來激發矛盾,反而腳步匆匆,與那年輕人相比完全不同的紊亂步伐,逃一般地離開了他待了兩年之久的牢房。
兩年了,他已受宮刑,還能有出去的那一天嗎?某處傷口不免隱隱作痛。
黑夜中待太久,記憶裡四處遊曆的經曆,見過的人和事,愈發顯得珍貴。他不斷地咀嚼記憶,試圖使自己保持思維的活躍。
然而,黯淡無光。
他記住了每一個獄吏的腳步聲,瘦的如同猴子一般的那個,名叫彭虎,最瘦小也脾氣最大,常因身有疾而好捉弄人。
司馬遷沒有說話。
太久了,除了痛呼時,他想不出如何說話,說給誰聽,他已經,很久沒開過口了。
那年輕人在適應著黑暗。
司馬遷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年輕人,看看後輩吧,讓蒼老的心活起來。
年輕人絕不是害怕的樣子,站在黑暗中不動,膽子比司馬遷見過的任何人都大。
倒有將帥風範。
……他又想起了李陵。
往事不可諫。他按下回憶,卻注意到對麵開口了。
堅定有力的清亮女聲,聲音不大,卻穩穩傳入他的耳邊。
那聲音有些顫抖。
“閣下可是太史公?”
司馬遷注意力集中起來了。
……太史公?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