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曆史母本就站在自己麵前,顫聲問:“你應是認錯人了。”
他的聲音很怪,艱澀又沙啞,像是很久都沒開口,不知如何說話了一般。
但他的聲音又莫名平和,平和得像是海底萬裡深淵中的暗流,緩慢地流淌,卻未絕生息。
千百轉思緒在跳躍,爭先恐後告訴宋衝星自己的想法。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嘯,爭先表現。曆史人的血液在沸騰。
——刷大佬的機會啊!
——曆史活體標本!
——開創了記載曆史先河的人就在麵前!
——告訴他!告訴他!告訴他所記下的曆史將永遠流傳!
宋衝星清了清嗓子,思緒回籠,清雅女聲又響起了,還是那般輕、那般清晰可聞。
“那,請問你是,司馬遷嗎?”
司馬遷奇道:“你認識我?”
宋衝星還未回答,司馬遷便苦笑著搖搖頭。
歎息聲傳到宋衝星耳畔,如果不是她精神力經過訓練異常敏銳,她是不會聽到的。
她聽見他說。
“也是,如我這般活在世上的,何人不知呢。”
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是當眾惹怒皇帝,是死不悔改,是遭受刑罰……她張了張嘴,想說不是這樣的。
宋衝星摸索著黑暗,走向聲音傳來的源頭,她找了個地方靠著。
腳步聲,呼吸聲,還有兩人靜坐的等待。
她在想如何開口第一句話。
他在想這人竟然不厭棄自己。
直播間的觀看視角和宋衝星看到的黑漆漆很不一樣,他們是有夜視視角的,看到牢房的情況和裡麵的人,從彈幕曆史大佬口中了解到司馬遷的背景,早已炸鍋了。
“我承認我說的話有些大聲了,這期直播主播的經費依然很足”
“司馬遷是誰?是寫了《史記》的人,而史記被一個叫做魯迅的大家稱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魯迅是誰可以自己去翻曆史書,總之很牛逼就是了!)”
“這個人看起來怪怪的”
“但是我們並沒有見到《史記》這部書啊,那什麼詩經春秋周易道德經都在慢慢破譯了所以我們知道它很牛,但我們根本沒看到這本書怎麼判斷它是不是真好?”
“如果主播真的是在穿越的話,這個時候史記可能還沒出生”
“對呀,你們看司馬遷還在坐牢,為什麼會坐牢呢?犯了啥事?”
“我更關心主播的劇本,她會出獄嗎?還有我們今晚能看到星空嗎?”
“敲碗,急,今晚就靠這個睡了”
靜謐到針落可聞,兩人都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似乎在比誰能當木頭人更久。
零一:【宿主,天亮你就會被拉出去砍頭……】
宋衝星:?
宋衝星:“為什麼還要被砍頭,以及我肯定不會乖乖被砍頭啊。”
零一:【這次時間變短了,隻能儘快,到時候刀落下的時候,你的這具軀體就會消失。——放心,不會有什麼事,我會讓其他人改變記憶,以為已經執行了。】
零一急著交代:【我知道你想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麼時候,我隻能告訴你不會再有下次了。但下次還是在西漢。】
宋衝星忽然收到消息,說了聲好,便開始想著道彆的事情了。
才見麵就要道彆。
唉。
她歎氣,這下不猶豫了,秒變話癆:“司馬遷,你多少歲了?哦算了,問年齡不太禮貌,你是不是有個女兒?”
她記得是他的女兒將司馬遷的史記保存著,傳給後人的。
司馬遷像是對待小輩一樣,並無半分小吏臆想中的陰晴不定,依舊平和,對宋衝星的提問也不在意,想著有人陪自己說說話也好,便道:“四十又八,確有女兒。”
宋衝星又問:“你待了兩年,覺得會有出去的一天嗎?”她覺得自己是一個跨越時空的記者,來到曆史第一線采訪名人。
司馬遷頓了下,聲音透著疲憊:“或許很久很久。”
他也想過,但,誰又能摸清天子的心思呢。
看來此時他其實是悲觀的。
宋衝星起伏的心緒因係統告知要離開而穩了下來,沸騰的熱血趨於平穩,她隻是像閒聊一樣:“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
司馬遷心裡隱隱有想法——他的理想在少年時,在父親遺憾對自己說心事的時候,在遊曆名山大川見了許多風土人情的時候,就已經成型。
他不能死,他有妻女,他不能死,他的理想還未競,他不能死,身體殘缺在生死麵前又算得了什麼。
難得有人可以傾訴,難得有人好奇,難得有人想到了這個問題。
司馬遷緩緩開口,嗓音仍是許久未開口的滯澀,但一言一語,仿佛已經組織了許多遍。
“修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