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著小路從父親處走回雲霄院。春分始電，陽光溫暖頎長。早晚的寒霜此時也早已化作了木棉花上蒸騰的霧水。鵲蘭園中高高低低的花枝探向行人，幾片花瓣蹭到裙子，便沾在了上麵不肯落下。

對我而言，春是一年中最不同尋常的季節，一季慵懶之後的小城一天天變得精力旺盛。沒了冬天徹骨的冷風，主乾街道上林立的酒樓店肆又飄揚起久違的吆喝聲，來去匆匆的各式行人拂開低矮的旗幔踏入塵土飛揚的酒肆。邊境的春又不同尋常，陽光與風沙一起到來，日夜的溫差容不下一點兒嬌氣的花朵。江南的春似乎又是另一段風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哪個有名的詩人我毫無印象，隻是這句詩突兀而又溫存地留在我的腦海，一年年勾勒出我對遠方的願景。

剛剛與父親的對話又似一盆冷水潑入腦海。

“這怎麼成，你才十五歲，絲毫不懂江湖險惡，鐵定要吃虧於人！”

“不明江湖是非才更要出門遊曆。”

“一個女孩子，闖蕩江湖幾月弄得滿身煞氣，橫眉豎目，不辨雌雄。不如在家專心等著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五歲起爹就遍請四方名師教我習武，前月我已從魏師父那出師。我並不惹事，自保有餘。爹讓我習武，總不想我就如普通女子那樣過一生。”

“跟你娘簡直一個德行！一樣的不安於室！哼，這件事，你想都彆想！”

瓷壺擲地之聲伴隨著最後一個字出口。我知道事情無法挽回，隻能轉身走人。

踏入雲霄院，我一個猛子紮到床上，滿臉沮喪懊惱，再過兩年這樣枯燥無味的生活一定會把我逼瘋，但前兩次出逃失敗的經曆也曆曆在目，我實在不願再被禁足兩月，好歹外麵還有熱鬨的集市可看。

這樣迷迷糊糊地想著，一覺睡去，醒來竟已入了夜，我餓得搖搖晃晃地正要起來去找吃的，忽然聽到屋頂上輕微的破空之聲，步履輕健，呼吸綿長穩定。我煩得透頂，繼承了父親的好聽力，本來還可以捉貓驅鼠來解悶，今天卻隻覺得不勝其擾。近來似乎有傳言，季城出了個難搞定的采花盜……我忽然神清氣爽，抑鬱之情一掃而空，慢慢收斂表情，閉上雙眼，放穩呼吸……

從陸路換水路，行止兩月有餘，前天終於踏上習城堅實的土地。一上岸，暴雨突至，街道兩旁抬目即是急著收攤的小販和關張中的店鋪，女子在油紙傘下露出一點驚慌的表情，環佩丁當作響，碎花裙濕著貼住腿腳。提著貨物的商販將珍貴的包裹放入懷中，急急奔走在不辨方向的雨簾中。

我沒有拿出傘，想必那把油紙傘也遮不了幾滴雨。邊境從沒有這樣大的雨，像天宮將水池倒扣下來。樹上最後幾片花瓣被雨水掀落，被雨水擊打到我腳踝上，雨燕從簷下飛掠而過，下方彙聚了一條急駛的細窄河流。我不由自主地感歎這美好的江南，連淋雨也如此快意，實在太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