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麵裡那人,水珠沾濕了額前的碎發,順著臉頰往下滑,鼻梁上架著副金邊眼鏡,神色極淡。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從口袋那一包裡抽出一張紙,隨便擦了擦臉上的水珠,丟進一邊的垃圾桶,才走出去。
許願猶豫著打開手機,她和穆思禮的聊天還停留在昨天那句“謝謝”上。
她還是下滑刷新了一下消息,置頂那位什麼也沒說,倒是夏唱瑤女士發了消息,說自己晚上要加班,讓她晚飯自己隨便搞一點吃吃。
許願看到消息談不上失落,他們家向來都是這樣的,誰也不會記得誰生日,連新年都過得清冷,她早就習慣了。
眼睛盯著手機,腳下走錯了分叉路,待許願迷糊中意識到他們的包房在另一條路上時,抬起頭想要回去,目光一掃,最終定格在某一處,步子停了,她也跟著停滯了。
走廊上的燈有些許昏暗,照得人影朦朧,兩道交織的身影擁吻,在走廊儘頭。
許願盯著,中指被戒指圈著的那處在不斷發燙。
她不知道自己盯著他倆看了多久,直至穆思禮抬起眼,注意到她,錯愕。
許願覺得自己該難過的,可是她沒有,她出奇的平靜,就像風暴來臨前的海麵。不退縮,似乎也不覺得尷尬,筆直地站在那裡,望著他。
四目相對。
最後先移開視線的人是穆思禮。
他拍了拍女生的肩,不知俯下身說了什麼,女生後退了兩步,扭頭看了她一眼,就這麼一眼,明明光線昏暗,許願也能勉強看得出女生長得漂亮,是那種五官立體明豔的漂亮。
女生嘟著嘴轉身進了另一個包房。
許願還是就這麼站在那裡,安靜又孤傲的,像個審判者。
穆思禮慢吞吞邁著腿朝她走過來,在相隔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喉結滾動,先開了口。
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卻說:“許願,我和你沒有談戀愛。”
走廊上各個包房的音樂聲隱約從門縫裡泄出來,混雜在一起模糊爬進耳朵裡,像一場荒誕的夢。
“我承認你很優秀,我也因此對你動過心,但是我們總是不可能長久的。”他這麼說,語氣帶了些許無奈,“你不會為了我放棄你的理想院校留在這裡,異地戀太辛苦了。可是她會,她很漂亮,也很……”
“能對我說句生日快樂嗎?”許願麵無表情地打斷他。
穆思禮愣了一下,慌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確認了一眼日期,指關節捏緊了手機邊緣,唇瓣張了張,最後低聲道:“抱歉,我忘了,生日快樂。”
許願望著他的眼睛,半晌,終於笑了。
“你說的那些都不是你的理由。”她把戒指摘下來夾在兩指之間,當著他的麵,雙指鬆開,戒指落了地,“但還好,成為了我放棄你的充分理由。”
“你說的對,我的理想與人生比你重要一百倍。”她冷眼瞧著他,淡聲道,“以後彆再見麵了。”
-
許願回了包房,回到那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那瓶酒精飲品還沒喝完,安安靜靜立在桌角。
她就這麼靜靜跟瓶子對視了一會兒,最終伸手握住了瓶身。
高中三年,許願沒在班裡交到什麼好朋友,她向來是獨來獨往的,坐在教室靠窗的一個小角落裡,生活由單調的學習構成,除了比賽拿獎與優異的成績,似乎也沒有什麼能讓人拿出來提一提的地方。
教室裡吵鬨嬉笑聲不斷,而她就坐在那裡,筆尖一落,就從春天寫到冬天,與世界劃出一道明顯界限。
她是一個充滿自我的透明人,像是遊離在外了。如果非要講她和誰熟,隻有一個穆思禮而已。
不過,現在的穆思禮不是了。
她好像跟他們格格不入,好像也沒有太多理由待在這裡,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要坐在這裡,或許就是為了跟過去三年的自己道個彆,跟拚了命拿第一考上盛大的自己說個再見,為自己的過去畫個句號。
班級聚會結束時,許願手裡那瓶剛好見了底,她跟隨著大眾往外走,又瞧著大眾互相擁抱著說了再見,在昏黃的路燈下,夜風一吹,夏日的炎熱撲麵而來,帶著點黏糊糊的感覺,渾渾噩噩的。
許願順著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聽著馬路上輪胎摩擦過瀝青飛速駛過的聲音,看著影子被路燈拉長。
她突然看到一家蛋糕店,停住了腳步,躊躇著在門口瞧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進了門。
許願買了個草莓蛋糕,單人份的,小小一個,就當作是今天的生日蛋糕了。
她其實感覺自己有點不太清醒,有種宿夜未眠的麻木感,靈魂像是被人切成了兩半,一半在夏季幾乎殘酷的炎熱裡沉淪,打了麻醉似的,醒不過來,另一半被抽出來冷眼旁觀。
她一邊走一邊舀著蛋糕往嘴裡塞,腮幫子鼓鼓的,嚼了嚼就下咽。奶油順著食道往下滑,墜進胃裡,攪動酒精飲品,她感覺喉嚨裡一股澀味,肚子有些難受,腦子也跟著一塌糊塗,酒精後知後覺湧上腦,把清醒攪個稀巴爛。
蛋糕鬆軟,她咀嚼得卻很用力,越來越用力,指尖向上扣著腕上那根菩提串,路燈昏黃又木然地打下來,暖色調的冷感。
驀地,腕上一鬆,斷了線的菩提珠子在燈光下灑落一地。
許願停下來,低頭怔怔盯著滾落在地上的菩提珠子瞧了半天,終於在某一秒,理智徹底碎裂,她繃不住蹲下身,臉埋進雙膝之間,哭得大聲。
撕心裂肺。
周圍行人匆匆,分給她個古怪的眼神,沒有停留,汽車急駛而去,隻餘下一片瀝青摩擦聲。
在這個聲勢浩大的世界裡,許願縮在路邊,第一次那麼直觀地感受到自己的孤單。
連生日都沒有一個人陪她的那種。
許願手指顫抖著下意識去撈口袋裡的手機,淚眼模糊間,手機屏幕的那些個圖標變成一個個邊緣線不清晰的色塊,眼淚滴在鏡片上,她什麼都看不清,憑借著記憶要點開自己的微信小號,就跟往常情緒翻湧時一樣,統統倒給小號。
她按下語音鍵,想說點什麼,可是開口隻是哭,哭到幾乎說不出話,發不出聲。
思緒亂到她根本理不清楚,最後,許願說:“我早該知道的,從今天的零點開始,我就應該知道的,他早就已經不喜歡我了。”
“隻是我好難受,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他們都說生日應該開心的。”
她一邊哭一邊發著語音,說話亂七八糟的,哭聲比講話聲還要清楚。
周圍行人依舊身影匆匆,快得像一道掠影,許願卻在朦朦朧朧中看見一雙鞋,在她麵前停下了。
她有點懵,鼻尖通紅,一手握著手機一手端著吃了一半的草莓蛋糕,頗為狼狽地抬起頭,在車鳴聲喧囂中對上了一雙漂亮但陌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