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照康眼眸低垂,神思內斂,手指慢慢摩挲過陸咬枝搭過的手爐邊側。
就在卻玉擔驚受怕,以為他要說什麼,做什麼時,嵇照康慢慢地笑了:“謝謝枝枝。”
仿佛一如從前,還未等卻玉緩過緊張的心緒,嵇照康又緩慢開口:“但我覺得你更需要手爐。”
他把手爐遞給她,眼皮微抬,幽深的黑眸靜靜地看著陸咬枝,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
“小嫂嫂。”
卻玉驚起。
但好在,陸咬枝的反應比她更大,她四下一看,見隻有他們三人,鬆了口氣,擰了下嵇照康的肩頭:“你瞎叫什麼?”
嵇照康道:“往後總要叫的,提前適應。”
他的長睫垂下陰翳,若非那唇邊淡淡一抹苦笑,就連卻玉這個知情者都要被欺騙了過去。
卻玉一愣,反應過來,慢慢側過臉,才發現自己出了身冷汗。
自那之後,嵇照康總會在私下叫陸咬枝‘小嫂嫂’,陸咬枝抱怨過幾次,便隨他去了。
隻有卻玉明白,嵇照康是把‘小嫂嫂’三個字,當作了人倫枷鎖,緊箍魔咒,時刻提醒自己絕不能越過雷池半步。
事實上,嵇照康確實做的很好,四年前,嵇照雲執意要去隴西掙個軍功,好求娶陸咬枝。
此去山高路遠,不知何時能還,沙場刀光劍影,不知可否能還。
陸咬枝哭著求嵇照雲不要去,可那時候王衙內已流露出了對陸咬枝的覬覦之心,嵇照雲雖可用拳頭將他打跑,卻壓不過王家的勢力。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頭一次意識到了原來比銀子更重要的是權勢。而嵇照雲於學問上沒有天賦,何況科舉這條青雲路難走,好在,他還有一身好功夫,還能搏一搏,因此他執意要去隴西。
陸老爺道:“你去戍邊,不知還能不能回來,你和枝枝的親事便先按下不議了。”
嵇照雲雖則傷神,卻也答應了。
但陸咬枝不肯,她心底裡總有個極強的預感,她害怕嵇照雲去了隴西,便再也回不來了。
於是姑娘大膽,決意要與情郎私定終身。
此事是偷偷摸摸進行的,因為不能讓太多人知道,所以最後隻有卻玉與嵇照康二人負責采買布置,做他們的見證。
卻玉偷偷觀察著嵇照康的神色,少年神色無異,像是在采買最普通的貨物般,平靜得很。
甚至在陸咬枝穿著紅裙,與嵇照雲拜天地時,他還能微笑地祝福這對新人。
卻玉以為,一年過來,陸咬枝與嵇照雲感情甚篤,嵇照康大約早早死心。
於是她不以為意。
直到後來,拜完天地,新人對著紅燭獨處,卻玉將正房留給他們,走到了院裡。
這是臨時租賃的小院,東邊的廂房是留給她和嵇照康住的,現在既然無事,嵇照康已經可以回屋歇息。
但他沒有。
石桌上磊著幾壇酒,隻開封了一壇,他倒在酒碗裡慢慢地喝著,月下孤影,好不寥落。
卻玉預料有些不好,果然,屋內傳來少女的驚痛聲,那聲音仿佛過了水般,濕淋淋的,嬌嫩婉轉得很。
那背影一僵,端著酒碗的手指發白。
卻玉回身,見是有扇窗沒關實,留了道兩指寬的縫,因此才將聲音泄漏出來。
她擔憂嵇照康,想要關上,可不知道房內究竟是個什麼場景,有些猶慮。
這一躊躇間,嵇照康已經走了過來。
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
卻玉覺得,嵇照康的腳步已經搖搖欲墜了。
卻玉的聲音堵在喉間,想製住他,但已經遲了,窗邊的聲音更重,那種潮濕黏糊的水聲,和咬在枕間的輕吟聲,是春雨一捧,野草漫長。
嵇照康的手指搭在窗扉上。
那窗戶老舊,需要將窗子推高,再用力關上,否則容易卡住,留下寬縫。
卻玉就是關的時候不夠用力,才出了這樣的紕漏。
可卻玉也知道,這樣就意味著,免不了要看到室內的場景,也會驚醒室內的人。
卻玉低聲道:“二公子,我們回屋就聽不見了。”
所以,算了罷。
這裡的一切,原本也隻有明月清風才知道,因此這個窗戶關和不關,沒什麼兩樣。
嵇照康淡淡地眄她一眼,將窗戶推高。
細紗的紅帳垂落,能看到高大的聲音下攏著一個嬌弱的嬌軀,半跪,脊背直薄,臀線圓滑。
一隻手顫顫地探出,手指凝著汗,絞纏著帳簾,在燭光下,照得如玉一樣白。
它時而無力地張開,時而又用力地抓著帳子,將紅帳弄得一團糟。
紅帳是臨時掛的,也不知道嵇照康與卻玉兩個平時甚少乾粗活的人,有沒有將它掛嚴實,會不會將它扯落。
但好在,這樣的擔憂是不必要的,因為一隻古銅色的大掌很快伸出來,將那隻手捉了回去。
嵇照康麵無表情地用手按住窗戶,把窗戶砸下,突然其來的一聲,讓房內的人一頓。
“怎麼了?”
這是嵇照雲的聲音,低沉沙啞,還有幾分爽意。
嵇照康轉身就走。
卻玉結結巴巴道:“是奴婢見窗戶沒關實,怕夜裡會有野貓跑進去,所以才不小心驚擾了姑娘和公子。”
嵇照雲輕笑:“哪來的小野貓。”
這本是一句調/情,因為下一瞬,他的吻便火熱地貼到了陸咬枝的脊背上。
可是卻玉聽了,反而有些難過。
她看著舉起酒碗,一飲而儘的嵇照康。
看著平素最喜潔,舉止端莊的公子喝口酒喝得七零八落,那酒水儘數都從他的下頜流下,濺到了衣衫上。
她低著頭,想,是啊,哪來的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