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照雲死後,嵇照康被錯認為已故兄長的那件事,卻玉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這對於嵇照康來說,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若說幸運也是幸運的,否則沒有嵇照雲的騰位,嵇照康永遠都不可能有資格和陸咬枝那般親近。
可若說是不幸也是不幸的,沒有人會喜歡戀人眷戀地靠在自己的肩膀時,叫的是旁人的名
字。
卻玉想不明白,隻能旁觀。
初時,嵇照康大約是真的有幾分高興,她撞見過嵇照康溫柔垂眸注視陸咬枝,用手指輕輕抹去姑娘唇邊食物殘渣的場景。
可很快,嵇照康便高興不起來。
那個勿吻的夜晚,卻玉親眼看到嵇照康倉皇逃離的背影。
卻玉未及多想,便追了上去,追到星河苑,卻見到嵇照康在收拾行囊。
他的臉是紅的,隻是不知是羞,還是惱,半壺冷茶落肚,都沒法叫他平靜下來。
卻玉走了上去:“公子。”
嵇照康猛地抬頭,見到她,有瞬間的怔愣,進而臉色蒼白起來。
他那般聰明,自然想到了卻玉在此時進了星河苑,必然是什麼都知道了。
她看到了他如何一點點沉溺進那個吻中,自然也看到他如何推開陸咬枝。
更何況,一年前,在那個小院,卻玉見過他最不堪的一麵。
嵇照康抿住唇,道:“你有什麼事?”
其實他不需要防備卻玉什麼,如今這個時候,陸府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他喜歡陸咬枝。
否則,好端端的,哪個人會蠢到同意做替身。
但卻玉,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
嵇照康恢複了平靜後,目光也冷淡了下來:“與你家姑娘說聲,明日我便要回隴西。”
“為什麼?”卻玉沒料到嵇照康還要去隴西。
他是書生,不是武將,科舉青雲路才是他要走的路,連學堂的夫子都誇他,隻要嵇照康去科考,狀元和探花,總能落著一個。
“你的學問可以中狀元,但你生得太好了,就怕陛下興起,點你個探花郎,本朝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這是夫子的原話。
連夫子都這般說了,嵇照康又何必放棄科考,轉投沙場。
嵇照雲才身死沙場,若是嵇照康也遭了意外,姑娘該怎麼辦?
卻玉隻能猜測著:“公子可是不願做這替身,覺得太過憋屈?”
嵇照康道:“不是。”
他話語堅定,幾乎是脫口而出。
原來不是麼?卻玉便猜不到了,隻能愣愣地看著嵇照康。
嵇照康少見的有些窘迫,大約任何一個人,哪怕往日再雲淡清風,隻要需要與人袒露心聲,都是這般不安。
他道:“卻玉,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對不住兄長。”
若隻是個替身便罷了。
一個規規矩矩的替身,沒有感情,就好像隻是替原主守住了寶藏的看家犬。
他可以當作嵇照雲還活著,所有人也都會這樣以為。
可直到剛才,嵇照康才發現,他的野心絕不僅限於此,他並不甘心隻作為嵇照雲活著。
他要陸咬枝識得他。
他要陸咬枝靠在他的懷裡時,明明白白地叫出他的名字。
而這意味著,他要將陸咬枝從自己的親兄長手裡奪過來。
亡兄屍骨未寒,他便要借著兄長的身份趁虛而入,謀奪自己的小嫂嫂,這樣的事情,嵇照康不能做。
他半晌,方道:“兄長生前想要建功立業,我既成為了他,應當替他實現這抱負。”
這是個很漂亮的借口,但嵇照康與卻玉皆心知肚明,這個理由不過是用來欲蓋彌彰罷了。
卻玉那時隻是覺得,給嵇照康三年,也足夠他冷靜,想明白了。
而且那時嵇照雲剛死,確實不是好時候。
同時,卻玉還心存了一個僥幸,她希望陸咬枝可以慢慢地接受嵇照雲不在身邊這件事,從而緩緩地讓她接受他已經死掉的悲訓。
這樣,她的病,也能慢慢好了。
如此,嵇照康和陸咬枝,或許還能有個全新的開始。
但事實總是糟糕的,陸咬枝的心悸並沒有好轉,她情緒起落過大時,依然會驚厥。更糟糕的,若她想起了三年前的記憶,哪怕隻是稍許有些察覺,她驚厥之後,必然會失憶。
不是把什麼都忘了,隻是單純的把關於三年前那段有關葬禮的事都忘了。
大夫說這是姑娘太過悲痛,因此身體為了自保,做出這樣的選擇。
卻玉隻能歎息,把希望寄托在嵇照康想開上。
但顯然,哪怕昨夜大雨傾盆,讓他得以與陸咬枝共處山洞一晚,嵇照康也沒有想開。
卻玉到底還是希望他們二人能修出個正果來,因此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還是勸道:“姑娘怎得說出氣話來?公子為了姑娘的事,連王家都不惜得罪了,公子這哪是心裡沒有你。”
陸咬枝不聽她提王家還可,一聽王家,便煩躁了起來:“我前日送湯羹去書房謝他,他與我說‘應該的’,這三個字,何其疏離,我血都冷了。”
“昨夜你不知,我不過想叫他替我絞發,他卻避我如蛇蠍,外頭落著大雨,他也寧可到外麵去,不與我共處。便是後來,也是我發了熱,吵得他不得安寧了,他才勉為其難地抱著我。”
“卻玉,你說,我便這麼招他厭惡嗎?我不信他在隴西三年,沒有變心。”
陸咬枝越說越委屈,眼淚跟金豆子一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嵇照雲’去了隴西四年,隻有其中一月短暫歸過府邸,後來連書信都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