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放在了櫃台上,不是戰書,而是一個貴女高高在上地公布了她給情敵安排的結局。
或許,在她眼裡,陸咬枝根本算不上什麼情敵,隻是一個她達到目的需要掃除的障礙罷了。
外頭安靜了,鴉雀無聲的,夥計有些為難地看著陸咬枝。
他原以為陸咬枝會被氣得麵皮發脹,就算不衝出去與她們理論,此時也該在座位上渾身發
抖。
但陸咬枝沒有,她隻是平靜地道:“被她剪壞的那件衣服,是不是也會被記成壞賬?”
夥計忙點頭。
陸咬枝嗤笑了聲,低頭用指腹壓過賬本上的數字,慢條斯理地道:“聽到了嗎?她不屑和其他女子爭,卻要與我來爭,不是她真的不願和女子爭寵,而是她覺得她爭得過我,覺得我好欺負罷了。”
商戶本就身份低賤,何況對方還是州牧之女,陸家連跟她要個賬都不敢要,這樣的身份差距,陸咬枝拿什麼去跟她爭。
夥計擔憂地看著陸咬枝道:“姑娘預備怎麼辦?”他是真擔心陸咬枝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事來,壞了大事。
陸咬枝瞥了眼那盒匣子:“把帳子理出來,我要見嵇照雲。”
‘嵇照雲’要不要變心,要不要識時務者為俊傑,拋下她這個商戶之女,選州牧之女,說實話,不是陸咬枝左右的。
她唯一知道的,那位雲州州牧的小姐預備對她家的鋪子出手了,這是陸老爺一生的心血,她不能允許它被毀在一個任性刁蠻的小姐手裡。
‘嵇照雲’對太子有恩,陸家對‘嵇照雲’也有恩,哪怕他真要拋棄她,她也必須要‘嵇照雲’抱住陸家的鋪子。
陸咬枝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把近五年的賬本都拿上來,務必在明日進府送衣服前,理清楚。”
陸咬枝盤了一夜的賬,她身子不好,卻玉知道此事還關係到陸家的鋪子,因此也不敢深勸,隻能熬了參湯給她吊著。
反觀那些夥計,有三年沒見陸咬枝了,瞧她文文弱弱,十指纖纖,算盤打得又快又好,眼珠子都有些瞪出來了。
“咱家姑娘的算盤是不是比姑爺打得還要好?”
卻玉聽到後,心道,那自然,畢竟陸咬枝盤賬珠算的本事,可是嵇照康教出來的。
嵇照康嚴格,陸咬枝初學時跟他,幾乎每天打算珠都打得磨出血來,天天回來哭訴嵇照康折磨她。
可是現在瞧瞧陸咬枝燈下這張認真的臉,玉指幾乎打出了殘影,不知道為何,卻玉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來一句話。
從前哭訴嵇照康欺負她的孩子,後來真如嵇照康所期盼的那樣,真的有在好好長大,哪怕他不在,也足夠獨當一麵了。
這賬盤到了次日午後,才算理清楚。期間陸咬枝除了吃飯,去茅房,都沒有離開過那張桌子,等一切落定,起身後,方才發現自己的腰背已經酸脹得不行了,而且手指也被磨出了血。
陸咬枝注意到時,微微一愣,想起了嵇照康,她抿了抿唇。
卻玉抱來藥箱,替她上藥包紮。
盤完賬,陸咬枝輕鬆了下來,卻玉終於尋到機會,與陸咬枝道:“姑娘見了公子,可要好好說話,興許隻是誤會。”
陸咬枝麵無表情道:“我知道的,我一切都會以大局為重。”她抬起完好的那隻手,落到放在桌上的匣子上,用手摸了摸堅硬的棱角,道,“我現在隻盼望父親的鋪子不會受累。”
申時,陸咬枝帶著匣子進了太子暫住的景園。
為了避免撞見貴人,他們走的都是僻靜的道,因此直到進了偏院,陸咬枝才意識到她從前見識是多淺薄。
滿屋子都是燕瘦環肥的美女,或是被泡浸在藥桶裡,或是被婆子摁在榻上,用朱筆在大片□□的脊背後繪出枝蔓圖畫,又或者是在細致的淨身。
她們皆袒/胸露/乳,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負責接待陸咬枝的婢女道:“掌櫃的既然是女子,便由掌櫃的送進去,再麻煩幫幾個美人穿衣。”她加重了語氣,暗示此事要緊,絕不能辦砸,“這幾個美人很得太子喜歡,太子希望她們可以在晚宴上出儘風頭。”
陸咬枝是知道她匣子裡的衣物是多麼輕薄透亮,太子卻要讓自己的美人穿成那樣出席宴會,大剌剌地在旁人麵前展示?
陸咬枝心上有些不適。
但頂著景園婢女的目光,她不敢將情緒外泄,隻低著頭進了房間。
房間裡坐了好幾個由著婢子梳頭的美人,看了眼進來的陸咬枝,不是很在意,繼續方才她們的談話。
“今晚若是被哪位大人看上,太子一定會讓他們把我們帶走的。”
“可我不想再被送走了,雲州的官僚我伺候了不少,都不是什麼好人,原本以為遇上太子,我還能過上好日子呢。”
“我隻盼著能把我分到那位嵇將軍身邊。”
“誰不盼呢。”
屋內響起了沉重的歎息聲,陸咬枝展開紗衣,麵無表情地替一個美人穿上,胸前飽滿,腰身纖細,誰見了都會被咬住目光,舍不得移開眼。
“今晚也不知有多少個美人還能回到這院子來。”
陸咬枝合上房門。
先前送她進來的婆子便要引她出去,陸咬枝摸摸塞在腰間的賬冊,笑道:“婆婆今日好忙,索性我也認得路,可以自己出府,不用勞煩婆婆跑這一趟了。”
那婆子心想也是,那院子裡還有一群美人要伺候,若料理不好,大人們晚間就要不高興。
陸咬枝見她神色鬆動,便取了銀錠子塞進了婆子手裡,道:“那位嵇將軍是我家姑娘的未婚夫婿,有幾句話,我家姑娘想托我帶給他,可否請婆婆給我指個方向?”
‘嵇照雲’有未婚妻這件事,在景園不是秘密,那未婚妻確實是陸家成衣鋪的姑娘,都合得上,婆子看陸咬枝就是個弱女子,料想翻不出什麼事,便道:“嵇將軍住清柳院,你傳完話,便自己出去,切記不肯衝撞貴人。”
陸咬枝忙點頭答應。
那婆子給她指了方向便走了。
陸咬枝便找去了清柳院,但‘嵇照雲’不在院子裡,她一直等到月上梢頭,都沒有等到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