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他必須求己,也隻能求己。……(2 / 2)

確定守衛一時醒不來後,他便抱緊手裡的柴禾與野果,躡手躡腳地將閣樓的門拉開一道縫隙,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

閣樓裡明顯比外頭暖和不少,堂前還未燃儘的燭焰溫柔地將林藏青小小的身子包裹起來,他靠近那簇火苗,絲絲縷縷的暖意透過單薄的衣料湧入他的身體,讓他凍傷麻木的四肢舒坦了不少。

待身子好些了,他才抬眼看向堂前佇立的那尊幾人高的神像。

神像所鑄的形象與雲川落流傳的版本基本吻合——隻見那神像雕刻的創世神笑容豪放,身長十尺有餘,是個手持巨斧開天辟地,威武雄壯又慈眉善目的老先生。

不難看出,雕刻者大概想同時兼顧創世神的開辟大荒的偉岸和關心蒼生的慈愛,但似乎技藝不精,沒能很好地兼顧,那慈祥的麵容放在有些誇張的健碩軀體上,有種笑裡藏刀般詭異的違和,恐怕能在夜裡嚇哭不少孩童。

可林藏錦卻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久久凝視那尊神像,心底滿懷敬意。

大約是許久未曾有人前來祭拜神像,案台上隻有幾捧早已湮滅的香灰,並無貢品,堂前也沒有放置供人跪坐的蒲團。

林藏錦將柴禾放到一旁,小小的身子跪坐在神像前冰冷的地板上,細心地將懷裡的果子擦乾淨,輕手輕腳地放到了擺放貢品的案台上。

他恭恭敬敬地對神像拜了三拜,閉上眼在心裡許願道:“大神爺爺,您開辟大荒、廣施恩澤,必定有慈善之心,若您真的能聽到阿錦的心願,求您保佑阿錦明日不會再受罰了。”

許完了願,林藏錦感到自己又有了動力,身上的勁也回來了,便心滿意足地抱著柴禾回宗門交差去了。

然而第二日他依然被趕了出來,在山腳下罰跪了一天一夜。

那天晚上,他再次跌跌撞撞跑到了山頭的奉神閣,卻被守衛攔在了門外。

他不死心地向閣樓裡望去——而那束燭光已然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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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撞同門,擅闖奉神閣,數罪並處。

林藏錦不但又挨了一頓打,還被罰抄經文、禁足思過,他被關在窄小的屋子裡,發了一夜的高燒,若非平時經常照拂他的幾個同門看不下去,冒著被牽連的風險來給他送飯送藥,他也許便撐不過那年冬了。

後來這樣的事他年年都會遇到,早已司空見慣,而那位傳說中的神從未眷顧過他,就像宗門裡光風霽月的師長們一樣——他們的目光從未停留在他身上分毫。

長大後的林藏錦漸漸明白,倘若孤身處世,無依無靠,那麼求天求地,求親求故,通通都沒有用。

他必須求己,也隻能求己。

他娘將他送走前告訴他,不需要他出人頭地,也不需要他光耀門楣,隻要他潛心修煉,不為外物所擾,不斷磨礪自己,直到足夠強大,可以保護自己和想要保護的人,便足矣。

他明白自己不能就此沉淪。

內門弟子的打壓並沒有讓林藏錦放棄最初的夢想,他依然會在夜深人靜時尋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練劍。

宗門不許他用木劍,他便折一根樹枝,借著涼如水的夜色,獨自練上半個晚上。

他也常常在清掃山路時特意途徑宗門講經堂,躲在窗外那棵歪脖子的老樹後頭偷師,用攢了好幾個月的靈石下山換了本《青山劍法》。

據說這本劍法是當年青山劍祖留給後世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這確實是雲川落大多數仙家都會要求弟子掌握的基本劍法。

林藏錦靠著極高的悟性和勤奮的練習,幾乎將這本劍法吃透了,對靈力的掌控也日益精純,此後但凡遇到尋釁滋事之人,林藏錦雖不能當麵與其撕破臉,卻必然會在其不留意時給那些人使絆子。

他本以為日子會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繼續下去,然而漸漸地,他發現走在路上時常會感到有陌生的目光落在身上,林藏錦自幼五感敏銳,但還是頭一回體會什麼叫如芒在背,那段時間總懷疑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

直到二十歲那年,向來對他頗為照顧的雲秋師姐忽然上下打量了他許久,意味深長道:“你這小子,小時候挺不起眼,如今倒是越長越俊了。”

林藏錦愣了半天,才有些明白過來。

原不是被生事之人盯上,他便總算放了心,隻是偶爾,聽到有人對自己評頭論足,還是會感到幾分不自在。

林藏錦的娘親原是雲川落一處煙花之地姿色絕豔的舞姬,在被他父親帶回府邸前,也算是整條街名動一時的美人。林藏錦的相貌隨他娘,並非似常人眼裡符合世俗的謙謙公子溫潤之美,而是一種過分豔麗,甚至於淩厲張揚的美。

於是,林藏錦逐漸發現,不僅莫名其妙主動幫他做事的師姐師妹變多了,莫名其妙問他奇怪問題的師兄師弟也變多了。

幸而這還沒有到影響他生活的地步,他依舊每日做著該做的雜物,空閒時間埋頭翻閱古籍,夜裡偷偷跑出去練劍。

後來,他在萬劍宗十年一次的論劍大會上,被人推上場迎戰,對上了當時萬劍宗後輩劍道第一的師兄。

想來推他那人應該想看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醜狀,但很可惜,林藏錦不僅沒有出醜,還隻用了三招極其簡單的劍訣,便將對手比下了台。

也是那一日,林藏錦才意識到,自己於禦劍一道,似乎確有幾分天賦。

林藏錦在論劍大會初露頭角、一鳴驚人,宗門自然舍不得埋沒這樣一位劍道天才,掌門當即將他引薦給了三長老——清逸真人。

次日,林藏錦便換下外門弟子的普通衣裳,換上了昭示著萬劍宗長老親傳弟子身份的暗紋浮光道袍,收拾東西搬進了清逸真人所駐守的風雅殿。

但當時的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僅僅是一場長達百年噩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