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晚青一麵自娛自樂地說著,一麵毫無顧慮地走上前去,心道:這幻境倒是奇妙,不僅能把他以前不怎麼光彩的回憶挖出來給他自己再欣賞幾遍,還能造出一個林藏錦的幻象跟自己一起欣賞。
實在有趣。
而那“幻象”之人,似乎被他一句話問蒙了,皺著眉移開目光,像是不敢看他一樣。
想起平時這家夥總是冷著張臉,頭一回陪他說話,還讓自己滾,此刻倒是一副有些心虛的模樣,甚至在他靠近時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半步。
他忽然很想欺負一下這個“幻象”。
於是,歲晚青走到那人麵前,做了一個在真人麵前絕對不會做出的舉動。
——他伸出手捏住了那人的臉。
林藏錦的臉型其實很鋒利,是一種有棱有角的俊美,膚質緊致而光滑,看起來並無多少贅肉,儘管這隻是他的靈識凝成的一道虛影,可幻境將一切化虛為實之後,那道虛影也仿佛有了實體,在歲晚青捏上去的時候產生了極為真實的觸感。
手感意外地很好。
對麵那道“幻象”明顯愣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神裡寫滿了困惑,而後偏過頭,躲開了他的手,麵色陰沉地盯著他看了許久,仿佛在按捺著什麼,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見他竟有所回應,剛從無數個無聊的回憶式幻境裡走出來的歲晚青像是終於發現了寶藏一般,眉眼彎成了一道月牙,踮起腳尖,抬手輕輕地摸了下他的頭。
……逗寵物似的。
而正當他要將作妖的手收回來時,卻被那人死死抓住了手腕。
歲晚青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很不好,並且每一個表情看上去都很用力,若不是在幻境之中,而他們又隻是兩縷靈識,那人可能就要把他的手腕硬生生掰斷了。
一道泛著冷光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那人略顯低喑的嗓音在耳旁響起:“你看清楚——我不是幻象。”
歲晚青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眸色微變,故作驚訝地“啊”一聲,斂了眸,抬袖掩唇道:“是我唐突了。”
“要不然……你先鬆手,我們好好談談?”
歲晚青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指了指被他抓住的手腕,和聲和氣道。
林藏錦目光深邃地看著他,內裡翻湧著某種複雜而深藏的情緒,攥著他的手沒有要拿開的意思,直到歲晚青以為他根本不想鬆手時,那人卻忽而開了口。
“……好。”
回答他的過程中,林藏錦的目光從未從他身上離開半分,就這樣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地鬆開了手,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林藏錦就覺得有些古怪。
就在方才,他總算想明白了到底有哪裡不對勁。
——身處幻境的歲晚青,實在是有些過於冷靜了,甚至在將他誤認為幻象之後,既不慌張也無畏懼,甚至還試著上手玩一下。
歲晚青所中的這一類幻術,一般都會呈現出中術者最害怕的場景,或者是不斷重現他記憶中最不願意麵對的經曆,目的便是讓人沉溺在無儘的痛苦之中,無法破除業障清醒過來。
林藏錦並不知道,他在碰上自己之前,究竟已經經曆了多少場幻境,但是看他此刻的樣子,似乎並沒有哪一個幻境能讓他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沉淪——他始終是冷靜而清醒的。
更離奇的是,方才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四周的場景已經變了十幾回,不難猜測諸如此類的幻境應該還有很多。
所以……此人擁有看似無窮無儘的不堪過往和恐懼場景,但在所有模擬而生的幻境之中,卻沒有一個能夠觸動他?
簡直想不通。
林藏錦又看了一眼他平靜的神情,還有周遭再次變換的場景——
這一次的幻境裡,歲晚青四處搜集醫方和草藥,花了很大心血,救活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凡人小姑娘,二人也在從此成為了有來有往的好友。
場景一轉,卻見那姑娘被一個生性好玩的富家公子看上,領回了宅邸去,去時是笑著的,回來時隻蓋了層白布,被人從宅院裡抬了出來,不知埋去了何處。
饒是久居深山不出的林藏錦,見此場麵都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歲晚青卻隻淡淡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你可彆陷進去了,這幻境未必是真的,況且生死有命,其實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