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受過的良好教育告訴林藏錦,劍修的劍可以用來與對手切磋,可以用來取惡人首級,亦可震九霄、斷山河,斬塵緣、救蒼生。
但是沒有告訴他,可以用來破壞自家宗門的公物。
倘若隻是因屋子被反鎖就把門給拆了,怎麼想都有些莽撞。
這道理歲晚青自然也是明白的,但總覺得哪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怪,腦海中閃過一些零碎的回憶,在林藏錦靠近他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點,正好抵在門上,因為剛醒過來的緣故,嗓音還有些微微發啞:“你真打算在這過夜?”
感受到他微妙的抗拒,林藏錦將放在他肩上的手放了下來,掌心還帶著未散儘的涼意。
擔心殘留的幻術還對他的心脈有所損傷,在方才碰到他的肩膀時,林藏錦有意釋放出一些靈力,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情況。
先前已喂他服下了清心丹,加之幫他破除幻術時順便清理過殘餘的毒素,那魔修臨時施用的幻術不算高明,對他的身體並無太大影響,隻不過……這具身子明顯存在長期氣血虧空和筋脈滯塞等問題,這些遠比幻術更為致命。
平日裡林藏錦閒來無事便會去藏經閣看書,宗門裡各類藏書都被他翻來覆去讀過許多遍,其中不乏有些較為通俗的醫書,他本就記性不錯,見過的東西皆過目不忘,也略通一些藥理,因此能看得出歲晚青的情況有多糟糕。
這副金玉似的好皮囊下,儘是敗絮一團。
此人……確實是個病秧子。
透過窗外依稀的月光,林藏錦注視著他籠著煙霧般縹緲的麵容,以及那雙好似什麼都不在意,又深藏著無數複雜情緒的眼眸,愈發好奇他真正的身份,而方才碰到他時,那人又莫名其妙僵了一下,有想要躲開的趨勢。
分明是他先招惹上自己,此刻言行間又隱隱有些疏離的意味,讓林藏錦很是不解。
這些小動作早已被林藏錦看在眼裡,卻也懶得去揣摩他的用意,鬆手之後便知會地退回了窗邊,好心提議道:“或者,你也可以試著喊醒平時負責打理溯雲居的瀾秀師妹,讓她過來開個門。”
“罷了,這個時辰瀾秀該睡熟了,”歲晚青說完才又想起了什麼,疑惑地看向了林藏錦,“不過……她既然知道你在裡麵,為何會將門給鎖上?”
林藏錦自覺沒做錯什麼,麵不改色道:“許是手滑——不重要,你繼續說。”
他這樣一提醒,歲晚青這才想起,屋裡的燭火滅了之前,還有個沒說完的話題。
“若你是我師父,奪得掌門之位前先殺了沈師兄……然後呢?”
那雙泛著冷光的漆黑眼眸再次盯住了他。
歲晚青不卑不亢地對上了他的目光:“然後,自然是布下計劃中的棋局,利用好手裡每一顆有用的棋子,尋個良辰吉日——最好是二長老閉關,四長老外出遊曆之時。”
“給最有可能發現自己心思的好徒兒洗個腦,削弱他反抗自己的意圖,借助一些不為人知的往事觸怒掌門,再營造出其走火入魔的假象,給他的死一個合適的理由,最後挑上一兩個運氣不佳的弟子,用他們的鮮血為這場蓄謀已久的宗門變故開一個好頭。”
他話音平緩,神色如常,像是不知道自己語出驚人。
林藏錦的眼神卻徹底變了。
如若先前隻是目空一切的冰冷,此刻便是暗藏殺機的陰寒,扼製已久的仇恨蠢蠢欲動,內心深處仿佛有什麼活物正在悄無聲息地生長,催生著心底的情緒慢慢發酵。
林藏錦無法理解清逸,更無法預測他接下來的舉動,但當聽到歲晚青的推測時,他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清逸極有可能確實是這樣計劃的。
正當他仔細回想起多年來與清逸相處的各種細節時,歲晚青卻再次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原本是這樣想的,但先前在那魔修製造的幻境裡……又有了新的發現。”
林藏錦壓下心頭的情緒,安靜地等候他的下文。
歲晚青在微弱的光線裡眯眼看他,音色沉了下去:“他給你下了八十一道神魂鎖?”
林藏錦有些意外地皺了眉。
這麼多年,除了清逸和他自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
他是怎麼發現的?
林藏錦頓了一會,出於想要聽他將話說完的心思,便沒有質問他,隻是開口糾正了一下:“八十道。”
“記得這麼清楚,你一道一道數的麼?”歲晚青說著輕笑了一聲,卻不是誠心發笑,而是試圖用笑聲掩蓋什麼。
林藏錦看了他一眼,言之確鑿道:“對,不會有錯。”
歲晚青點了點頭,思忖道:“那便是還差最後一道了,若非事態有變,我想他的計劃本該再晚幾年——在他完全控製住你之後。”
當他說這句話時,林藏錦內心那些不好的預感也在無限放大。
“他這些年不加節製地修煉禁術,想必身子早已日薄西山,因此他需要一個更好的軀殼——”
“神魂完全受縛之時,他會奪走你身體的控製權,而你將失去反抗之力,加之若他以你的身份登上掌門之位,也可名正言順,如此一石二鳥之法,乃上上良策。”
林藏錦愕然抬頭,正對上歲晚青微微彎起的狹長鳳眸。
月光灑在上麵,露出幾道狡黠的光。
林藏錦原本隻是簡單地認為,清逸是被魔修奪舍,才懷了不軌之心,在自己身上下神魂鎖也隻是為了製約自己的能力,脅迫自己聽命於他。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忘記了如此重要的一點——既然那魔修可以奪舍清逸,又怎會如此輕易地放過自己?
但如此說來,仍有一處疑點。
按照時間推算,如若清逸是被魔修奪舍,那麼這近百年間,不熟悉清逸的後輩也就算了,總歸不會連幾位長老都察覺不出他被人鳩占鵲巢吧?
除非……
他根本就沒有被奪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