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藏錦攥在身側的拳捏緊了。

屋裡的光線仍舊昏暗，歲晚青雖看不清他的動作，但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降了下去，於是上前幾步，和他一同靠在了窗邊，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我知道，你不明白為何堂堂萬劍宗長老，卻非要和自己的師兄爭那所謂的掌門之位，若非被人奪舍，也難再想出其他原因了。”

話及此，又是一聲淡淡的歎息：“可是小錦，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說不清的。”

林藏錦站在旁邊沒動，像是在思考他意味深長的話語，半晌轉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看向了他：“……小錦？”

歲晚青也不心虛，反而笑了笑，反問道：“有何不妥？”

他是掌門請來為宗門弟子授課的貴客，若論身份，林藏錦也得喚他一聲“先生”，如此說來，“小錦”這個稱呼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隻是少有人會這樣稱呼林藏錦罷了。

“隨你。”

林藏錦偏過頭，望向了窗外，而那遠處的峰頂上，隱約能看見一座閣樓的影子。

歲晚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沉吟良久，忽而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麼，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隻是……怕你不信我。”

林藏錦道：“你不說，又怎知我不信你？”

歲晚青笑了一聲，清朗的嗓音飄散在暈開的月光裡：“山頂的奉神閣裡，有一尊我的石像，你可見過麼？”

聞言，林藏錦詫異地轉身看他，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似乎一時沒想好合適的措辭，上下打量了他許久，才遲疑地回道：“你是說……那尊身長十尺有餘，手持巨斧的神像嗎？”

歲晚青沉默了。

他分明記得，千萬年前自己叮囑過當時的工匠，讓他們照著自己的樣子塑像來著……

“總之，你們神話裡那個所謂的創世神，其實隻是一個重生過無數次的凡人，而他此刻就站在你的麵前。”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某件無關緊要的事，全然不知自己此言破滅了多少人的幻想。

而林藏錦聽完之後，既沒有質疑，也沒有驚異。

回想過往種種，他發現歲晚青好像從來沒有想過在他麵前隱瞞什麼，即便一些言行會招致懷疑，卻依然很耐心地和自己解釋。

在他看到此人的識海景象時，內心也隱約有了一些猜想。

夜風靜謐地流淌在山林之間，月光給整個山頂鍍上了一層金色，那座立於山頂之上的閣樓恍惚間顯得有些落寞而渺遠。

那是曾經往林藏錦的心中照進過一束光的地方。

“來萬劍山前，你一直在沉睡麼？”林藏錦道。

傳聞中，創世神每過五百年會蘇醒一次，停留在世間的時間也不過二十幾年，若按照歲晚青幾月前出現在萬劍宗的時間來算，一百年前他尚未蘇醒，而即便是蘇醒了，也沒有多少可能會如此湊巧地出現在萬劍山，聽到他當年的訴求。

“……是。”

回想起醒來時在墳地裡埋了三日，餓到頭暈腹痛的經曆，歲晚青有些難以啟齒。

林藏錦看他的目光有些新奇：“傳聞中的創世神，竟然隻是個凡人？”

他小時候常聽母親講那些關於創世神的神話傳說，因此自幼便對這位神有著深厚的敬畏與愛戴之情。

小時候他求神，神卻沒有回應他，他以為這是神的傲慢。

長大後他才明白，傳說也隻是故事而已，那些關於創世神的傳說隻是一種信仰，在仙京並沒有多少人真的相信世間有這樣一位神。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神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更沒有想過……神也會身不由己。

他再次遙望山頂上的那座閣樓，想起在歲晚青的識海中看見的那棵枯樹，心中沒來由一陣發澀，他想：傳說裡無所不能的神……也會感到無望嗎？

林藏錦深吸了一口氣，涼風裹挾月色卷入懷中，非但沒有暢意，反而讓他覺得比那日跪在雪地裡還要冷上千百倍。

少頃，他才接著問道：“那你此次來萬劍宗，又是為何？”

歲晚青垂下眼睫，眸光閃爍：“起初隻想來看一眼，後來……是想幫你。”

不久前他便同林藏錦說過，自己會幫他。

隻是那時，林藏錦並不信他。

不過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他沒有給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為什麼是我？”

聽到他這麼問，歲晚青不由莞爾。

“神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你應該先感到慶幸才對。”

歲晚青笑起來時，麵頰微紅，眼尾上勾，眸中如盈秋水。

落在林藏錦的眼裡，像一隻笑眯眯的小狐狸。

叫他無端想起那個模糊的夢裡，站在桃樹下的那人，手腕上也畫著這樣一隻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