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怪物將三人卷入的地方是一處洞窟，在一陣天旋地轉中，他們被推搡著跌進了一隻偌大的籠子之內。

說是籠子，卻又不太像，四周圍欄皆以彎曲的斷骨相連形成，骨籠旁圍繞著一圈黑色的圓石，整個場景看上去仿佛一場神秘的祭祀儀式。

黑暗中緩緩浮現出一個瘦長的白影，一陣風吹過來似的，隻看得清輪廓是人的形狀。

那人便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三人麵前，不見麵目。

玄己和玄庚被這場景嚇得一跳，此人的出現完全在他們意料之外。玄己緊張地搓了搓手心冒出的汗珠，低聲朝歲晚青求助道：“前、前輩，這是什麼情況啊？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歲晚青目不斜視地看向人影的方向，作安撫手勢道：“風聲為號。”

那人影似有感應一般，在他們接耳之時走近了些，將手依次放在那一排整齊羅列的石頭上，那些被他觸碰過的石頭次第亮起殷紅的光，隨後劇烈地震動起來，如有生命。

白影沙啞低沉的聲音順著洞窟掠過的寒風傳向骨籠，卻仿佛經由四麵八方，無孔不入地鑽入歲晚青的耳中：“這位客人，有請。”

話說得倒是禮數周到，可那人卻沒有打算給歲晚青留出考慮的時間，不過一息之間便飛掠而過，將他一並帶離。

·

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歲晚青的麵頰上，他猝然睜開眼，入目是一條極長的舌頭。

那舌頭的主人見他已醒，又迅速地收斂可怖的嘴臉，向後退去。

歲晚青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才總算看清那白影的樣貌。

那是一個身段頎長、身形瘦削、麵白如紙的人，著一身素淨的書生衣袍，由於高得不似常人，看向歲晚青時自然而然地微微傾下身來，多了幾分虛假的謙卑氣質——如果他能擦乾淨嘴角口水便更好了。

歲晚青發現他的麵容尤其僵硬，且是種不太自然的僵硬，仿佛很想擺出一些正常的表情，卻又極力忍耐著五官的扭動，甚至可以看到他皮膚下的肌肉無節奏地跳動。

此刻，那人對著他扯出一個含蓄的微笑，禮貌地說道：“你好，請問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歲晚青從方才的眩暈感中稍緩過來，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那張蒼白中透出些詭異的臉——倘若不是縫著一道道針線，這張臉倒也是算得上俊秀的。

“若我說有，你便能幫我實現？”

那書生模樣的人點頭道：“隻要是小生力所能及的事，都可以為你實現。”

說完，他又吞了吞口水。

歲晚青全然忽略他極力忍耐的樣子，微微一笑道：“那我想從這裡出去。”

書生搖頭：“除此之外。”

歲晚青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道：“除此之外，尚未想好。”

白麵書生倒也不生氣，長袖一揮，幻化出一張方桌，兩隻圓凳，客客氣氣地讓歲晚青坐下：“無事，你可以慢慢想，不過……若你不希望被那些怪物吃掉的話，就得在它們休息結束之前想好啊。”

他用力擺出一副和善的表情，但眯眯眼睛、勾勾嘴角好似便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幅度的動作了，連說話時雙唇張開的縫隙都極微，聽著如同在“嘶嘶”地吹出陣陣涼氣。

歲晚青從善如流地撩起衣擺，坐到他對麵那隻圓凳上：“你幫我實現願望，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聽到此言，書生臉上的皮肉興奮地抽動了一下，神態卻絲毫未變：“收走你的三魂七魄。”

歲晚青道：“若我不同意這場交易呢？”

書生用乾瘦的掌心捂住臉，嘴裡發出又低又尖的笑，輕聲道：“你看，橫豎你是逃不出這地方了，與其被那些惡心的怪物拆吃入腹，不如在小生這裡，用你的魂魄換一個未竟的心願，這又有何不好呢？”

歲晚青應和地點頭：“有理，不過你能實現什麼樣的願望呢？”

“小生可以讓你的仇家曝屍荒野，助你的親人升官發財，讓你與故去的朋友再次相見……無論是什麼樣的遺憾，小生都能替你彌補，小生隻收‘圓滿’的魂魄。”

書生朝他友好地攤開掌心，咧嘴笑起來，可惜笑容不小心扯得太大，臉上的細線崩斷了幾根，蒼白的皮從臉上脫落垂下，露出裡麵血淋淋的真容。

與此同時，靈氣催動的山風從身後而來，輕輕地吹起歲晚青的發絲。

一聲。

歲晚青抬頭對上他的雙眸，笑意未變：“看來你這身皮材質不大好。”

書生見他好似誤會了什麼，連忙解釋：“不，這是我自己的……”

話頓於此，書生想起了一段不太美好的回憶，一邊暗自驚詫於自己竟會順著對方的話解釋，一邊默不作聲地將脫落的皮重新貼了回去，摘下那副冠冕堂皇的笑麵，攏袖淡淡道：“抱歉，見笑了。”

歲晚青收回觀察他的視線，抬袖在麵前的方桌上漫不經心地輕敲了兩下，仿佛在斟酌著什麼：“其實我的心願，眼下便有一個。”

此言一出，書生立馬恢複了先前的謙卑神態，點頭道：“但說無妨。”

歲晚青瞥他一眼，招手道：“附耳來。”

書生遲疑了一刻，遵從他的意願坐近了一些，附耳過去時，有一陣不知何處而來的清風急掠而過，令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