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夢境外旁觀的歲晚青本人,也在這目光之下忍不住屏息凝神。
“我可以救他。”
歲晚青聽到自己這般答。
瀟愣了一下,思索良久終於想出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莫非先生懂得仙術麼?”
歲晚青輕輕地笑了,聲音因波動起伏的情緒而聽起來有些飄忽不定:“仙術?仙術也救不了他,但……我可以救他。”
還不待瀟有所反應,刀刃便再次落下,歲晚青的手腕上霎時出現一道刺目的血痕。
瀟不解地看向他,卻沒有再製止。
殷紅的血滴落在墨盤中,仿佛一道豔麗的朱砂。
歲晚青提筆,以血為墨,在紙上繪下曲折蜿蜒的圖紋。
“這是……什麼?”瀟問。
繪好後,案前的人輕飄飄地收了筆,搖頭道:“你不用知道這是什麼,你隻要知道,它能讓一些東西消失,讓另一些消失的東西回來,而代價僅僅隻是一點不足為道的事情。”
說罷,他用紗布簡單處理了一下手腕上的傷口,還特地小心翼翼地將袖口放下來些,遮住了其餘的舊傷。
而後,在瀟一臉困惑的神情中,他仿佛若無其事地道出了那個“秘密”:“我是個活了上萬年尚且死不了的怪物,這種代價於我而言……算不得什麼,若是能幫到這裡的人,再好不過。”
“上萬年?”瀟再次睜大雙眼,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真……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歲晚青打了個哈欠,不著痕跡地掩去了心底陡升的慌亂感,轉身走向內臥,“我有些倦了,你也早些休息罷。”
瀟低著頭,許久沒有開口,不知在想什麼。
然而在歲晚青正要關上房門時,瀟卻忽然叫住了他:“先生……”
歲晚青不解地看向他,但很快便回想起當時那少年是如何回他的。
“我雖不知先生究竟做了什麼,但是……他人恩怨命數,先生還是少涉足為好。”
少年用那雙透亮的黑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內裡藏著直白卻令歲晚青捉摸不透的意味。
歲晚青很想問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些什麼端倪了。可夢中的“歲晚青”卻皺眉反問道:“那麼我先前將你買下來,也算是涉足你的命數了?”
二人在這間小小的藥鋪裡相處多年,不曾生過什麼嫌隙,歲晚青更是個素來不會與人多有衝突爭執的性子,哪怕旁人再如何出言不遜,他也從不放在心上。
隻是此刻,他卻語氣溫和地道出了如此近乎刻薄的一句話,聽得瀟茫然地止住腳步,長睫微顫著緩緩地垂了下去。
歲晚青合上門,隻聽到他離開前的祝詞。
“……”
“先生,夜安。”
隻可惜,那夜歲晚青睡得不太安。
夜裡被一場接著一場的噩夢驚醒後,歲晚青徹底睡不著了,他點起一盞燈,目光飄向窗外充斥著蟬鳴的,燥熱而昏暗的夜。
月光搖曳在樹影之間,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輕輕撩動著一般。
歲晚青坐起身,將燈挪近了些,打開堆在床頭的古書,靜靜地翻閱。
不多時,房外傳來低低的歌聲,歲晚青很快便聽出這是他第一次見瀟時,那孩子自顧自地哼唱的古老歌謠。
隻是不同於當時嘔啞嘲哳的音色,此時那歌聲顯得清朗許多,也舒緩流暢許多。
奇怪的是,隨著曲調的由疾入緩,歲晚青翻書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意識好似也隨著飄蕩的月光墜入了靜謐的暮色裡,後半夜難得擺脫夢魘,睡得安穩了許多。
次日午時,莫父的“屍體”醒了過來。
莫姑娘清早便在一旁候著了,歲晚青告訴她,她父親心脈有損,雖可無礙醒來,平時仍需注意調理。
見到父親蘇醒的那一刻,莫姑娘喜極而泣,若非被攔著,恐怕當即便要在門外磕上三個響頭。莫父聽完前因後果,更是尋來家中最名貴之物用以答謝。
那日的陽光好似比平日裡明朗了許多。
歲晚青落得清閒,便出門曬曬太陽,恰好抬眼見到小鋪外的桃樹又抽了新枝,露水打在葉子上,暈開一圈斑斕的光暈。
一切都安逸得不太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