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城中的氣氛卻微妙地轉變了。
由於城兵們帶回來的“戰利品”越來越少,抬回來的屍體卻越來越多,百姓對這場似乎永無休止的戰爭越發不滿。
漸漸地,追在城兵隊伍後麵鬨事的人也遠不止最初的那一兩個,此後每當城兵回城時,喧鬨謾罵聲便會不絕於耳,城中治安每況愈下,常有人失蹤幾日後屍體在荒郊野外被發現。
正值此時,城中忽有傳言,道是這城中的小藥鋪裡有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
歲晚青在城中臨時搭建的小藥鋪頓時便擠滿了人,前來找他救治之人越發多了起來。
神奇的是,幾乎每一個從那間小藥鋪中走出的人,沒過幾日便藥到病除,渾如新生。
許多在軍隊裡負重傷瀕死的士兵,也能在歲晚青的醫治下起死回生。
這間小小的藥鋪,還有歲晚青這個名字,很快便在玉帛城內人儘皆知,有更甚者認為歲晚青乃是仙人下凡,專程前來幫助困於混亂之中的人們,待積攢足夠功德便會回天上去。
得歲晚青醫治的百姓還自願出錢在城內為他製匾立碑,一度成為口耳相傳的佳話。
與這人人皆歡的事相對的,是城中離奇失蹤之人的屍體頻頻出現。
那些屍體上卻完全找不出傷口和任何線索,就仿佛那些人的靈魂一夜之間被什麼東西抽乾了一樣,隻留下一副副空洞的軀殼。
然而不知是否是因為歲晚青的存在,得知這一消息的百姓並沒有感到多麼不安,反而沒有人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後來,有人道出那些失蹤的人生前大多是欺壓、剝削百姓的城兵,或是貪圖暴利的奸商,又或是無惡不作的惡霸等等。
人們立馬認定了這是仙人降罪、善惡有報,而那些得到過歲晚青醫治的人則常常自詡“被仙人庇佑”,活得愈發坦然恣意。
直到有一天,那位最愛和鄰邊小城大動乾戈的城主被人發現暴死在家中。
人們歡呼雀躍、張燈結彩,城內充斥著一片安定祥和的喜悅之色。
動亂和災禍,似乎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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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就收下吧!這也是咱的一片好意!您不必推托!”
藥鋪的生意一如既往地興隆,有個在前陣子得到歲晚青醫治後終於大病初愈的男人提了一箱從城外買來的名貴草藥,硬是要塞給歲晚青,聊表感激之意。
這樣的事在藥鋪出名之後每日都會遇到,歲晚青也不忍心辜負對方的好意,因此每回都是無奈收下,收到的東西已經堆滿了整個倉庫。
“多謝,但是下次請不要再……”歲晚青從男人手裡接過藥箱,話還未說完,抬頭便看到男人的眼眶忽然被淚水填滿。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馬一抹眼淚,無比鄭重地對歲晚青行了一禮,字字擲地有聲:“實在太感謝您了,如果沒有您,咱可能就再也沒法見到妻兒和年過六旬的母親……”
歲晚青隻好將方才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衝他露出淡淡的笑意:“放心,你還活著,你和你的家人會一直在一起的。”
男人感激地點了點頭,似是又想起來什麼,調整好情緒問道:“對了先生,您最近有沒有聽說,這城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啊?”
歲晚青似有好奇地眨了眨眼:“沒有,請問是什麼樣的大事?”
男人環顧四周,恰好此時並無其他人前來,他便湊到歲晚青跟前,壓低聲音說道:“今兒早上聽人說,那位整日窮兵黷武、窮奢極欲的城主大人……他、他死了!”
聞言,歲晚青眉稍輕抬,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竟有此事?”
男人語氣愈發激動,那張黝黑的臉都漲紅了起來:“假不了!咱們玉帛城先是遇到您這樣一位神醫庇佑,然後又有仙人降罰,懲處那些作惡之人,可見天道有眼!”
說到這,他忿忿不平地冷哼一身:“我早就看那孫子不順眼了,憑什麼他一人在城中獨享榮華,卻要我們這些百姓為他衝鋒陷陣、獻上家中所有金銀財寶?這天罰降到他身上,當真是大快人心!咱和家門口的鄰居都準備好酒好菜慶祝一下,先生若是不嫌棄,不妨……”
“我就不必了,今日還有一些客人要來,總不能怠慢了他們。”歲晚青笑著擺手。
男人會意,隨即滿懷崇敬地拱手道:“也是,先生有要務在身,是咱唐突了。”
短暫的告彆後,男人離開了藥鋪。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隻有瀟默不作聲地在後麵整理藥櫃和經書的聲音。
歲晚青正要招呼他取藥,瀟卻不知何時忽然出現在他身側。
少年的聲音有些沉悶。
“先生,您為什麼要撒謊?”
“……”
歲晚青愣了片刻,沒有立即否認。
瀟隻是平靜地盯著他的眼睛,神情卻有如蛛絲,將歲晚青的神魂牢牢纏住,令他無法吐露半分辯解的話語。
“先生也許不知道,你在騙人的時候總是會先眨一下眼睛。”
“你早就知道城主死了。”
“……是嗎?”
瀟的聲音有些發顫。
明明自己探尋出了真相,卻又不太願意相信似地多問了歲晚青一句。
事到如今,歲晚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何況是對一個日夜相處之人。
於是他故作淡然地答道:“是。”
更何況,他何止早就知道此事?
這些日子裡城內發生的詭異之事,幾乎全部都是他的手筆。
昨日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