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願盛年可再來,相伴無終日。……(2 / 2)

他正想走過去看看,取出荷包才發覺先前攢下的銀兩已然不多了,隻好作罷,但旋即又瞧見有人在小孩兒麵前停留,彎腰同他說了些什麼,又取出碎銀從他手裡要了兩串糖葫蘆,那孩子臉上隨之綻放出洋溢的笑容,大方地遞給他兩串裹著層透亮糖漿的糖葫蘆。

接著,那道身影轉身向歲晚青的位置走過來,離他越來越近,也變得越發熟悉。

待那人手裡拿著兩串糖葫蘆走到他麵前,歲晚青終於從混沌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用細若蚊呐的聲音喚了他一聲:“小錦。”

“嗯,”林藏錦說著將手裡的糖葫蘆遞給他,問道:“吃嗎?”

歲晚青從善如流地接過,“怎麼想起來買這個?”

林藏錦想了想道:“隻是覺得,你也許會喜歡。”

當然,他絕不會告訴歲晚青,這是在方才的話本裡看到的,其中有一篇極儘筆墨地刻畫了一個尤其愛吃甜食的創世神的形象。

“以前倒是喜歡,”歲晚青承認道,“不過也好多年沒有吃過了。”

一口咬下去,酸甜冰涼的味道竟是千萬年未曾變過。

他以為自己許久未曾嘗過甜,應當早已忘了甜是什麼感覺,而如今真的嘗到了甜的滋味,卻發覺自己其實一直都是記得的,過往種種苦澀,又絲絲縷縷地從心底被勾起來,一時間壓得他難以呼吸。

見他麵色蒼白,林藏錦便多問了一句:“怎麼了,不喜歡嗎?”

抬眸看向他時,歲晚青又恢複了一派隨意的神情,搖了搖頭道:“不,我很喜歡。”

入夜,火樹銀花,滿城彩帶飄揚。

祭典最重要的一項活動也在此刻開展起來,人們三兩成群地圍著城郭的白水湖放祈願花燈。

從湖岸朝湖中央望去,恰好可以看到橋頭有少男少女前推後搡著奔過,那場景亦與歲晚青為數不多較為深刻的記憶相重疊,遙想那日也是這般無風無雨的好天氣。

彼時道止戈還未成立,歲晚青與其他成員也非同門而是好友,遊曆途中,幾人曾在一棵千年古樹下雙手合十,一同許願,攜著美好願景,伴著璀璨朝陽踏上前路。

那年,他在古樹前許下的心願是:願與友人歲歲平安,願盛年可再來,相伴無終日。

隻可惜,千萬年彈指一揮,舊時所念之事無一遂願。

花燈遠去,晃悠悠地飄在湖心,彙入燈火闌珊之處。

林藏錦問他:“先生寫了什麼心願?”

歲晚青道:“你知道的,自然是好好睡上一覺。小錦呢?”

林藏錦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說出來,最後還是誠懇道:“天下太平。”

聞言,歲晚青神色微怔,而後勾唇輕笑道:“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他拍了拍林藏錦的肩,示意後者一道坐下賞景,於是兩人圍著花團錦簇的湖畔,侃侃而談起來。

“如若真的天下太平了,你最想做什麼?”歲晚青問。

林藏錦張了張口,卻未訴出答案,有什麼呼之欲出的答案堵在了胸口,分外強烈,卻想不起。

末了,他隻得道:“……尚未想好。”

其實歲晚青問的這個問題,也是他許多年前問過自己的一個問題。

於是他道:“若真的天下太平、災禍無門,我倒是想尋個清淨的地方回歸田園生活。”

林藏錦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這次居然不是睡一覺嗎?

接下來,在歲晚青繪聲繪色的描述中,他終於明白了歲晚青與“田園生活”的不解之緣。

準確來說,應該是與“種田”的不解之緣。

創世之初,尚未有靈氣產生,世界是一片荒蕪,而歲晚青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活著的生物……並且是個需要食物和水維持生命的凡人。

因此擺在他麵前的首要問題便是——如何讓這片荒蕪的土地能夠生長出食物?於是,歲晚青的種田之旅就此拉開帷幕,起初他的嘗試總會失敗,約莫餓死又重生了十多次後,天地間終於有了一縷靈脈,這縷靈脈對歲晚青而言便是極為珍貴的水源,他也終於尋到第一顆種子,並將其種在一片相對富饒的土地上,開墾出了第一處田野,從此過上了不會被餓死的生活。

在歲晚青輕鬆的敘事語氣中,林藏錦聽出了十分的辛酸。

……和九十分的敬意。

甚至他看向歲晚青的目光都變得虔誠拜服起來。

許是叫這道目光盯久了,歲晚青有些不大自在起來,將話題轉交給了林藏錦:“你從前在凡間生活時,有沒有參加過這樣的祭典?”

“沒有。”

林藏錦答完,停了一陣子,又改口道:“……有。”

歲晚青靜候下文。

林藏錦垂眸回想片刻,才徐徐開口:“我年幼時,和母親住在林家的宅邸裡,但是父親從不讓我們去外麵見人,他覺得我的存在有損家族顏麵,因此每逢拜神祭典,城中熱鬨之時,我卻無法出門一觀,母親便常和我講那些坊間流傳關於神的故事,或是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謠,她說那是神曾經唱給世人的曲子。

“我記得……那一日屋外的楓樹開得很豔,窗邊的麻雀羽翼的色澤一深一淺,她喂食那些麻雀時對我說過,有一天我也會像那些鳥兒一樣,飛出庭院外的高牆,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飛到天上去。”

他的聲音越發低沉,歲晚青靜靜地聽著,一任時間如湖水般緩然流淌。

暮色漸濃,南城之中依舊燈火通明。

白水湖的另一頭,立於岸邊吹簫的謝知明瞧見了不遠處飄來的一盞花燈。

蕭聲漸止,他俯下身,將花燈截下,取出了裡麵的祈願字條。

卻見那紙上寫著:願此間幻滅,無樂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