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被他那世外高人般氣定神閒的模樣鎮住了,四人竟不假思索地在後頭跟上他。
先前邀請他加入的那個修士開始好奇地圍著他打轉,問東問西。
“不知小道友貴庚幾何?師從何處?經何契機來此秘境?欲往何處而去?”
那修士完全不將心裡的困惑藏著掖著,毫無見外地一股腦倒了出來,看似熱情地展現著想要與他結交的意圖。
隻可惜,走在前麵的林藏錦壓根沒有聽到他的話,而是麵色慘白地目視前方。
瞳孔失去光澤,就像蒙上了一層布。
他此刻的神情,與方才那個中了邪的修士極其相似。
那緊跟他的修士腳步頓在了半空,心頭倏地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下一刻,那令先前那個修士神誌迷失的幻覺,如同傳染性極強的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到了涉足此地的每一個人身上。
每個人看見的幻覺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是他們心中最為恐懼的景象。
在這幻象之中,林藏錦再次看到了,那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裡的場景。
桃林、皎月、人影。
書卷翻動的聲音,還有久久縈繞的那陣不濃不淡的草藥香氣。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那人轉過身後的完整麵貌。
並非紅顏,而是一具死屍。
屍身在靈氣的控製下緩緩轉向他,細瘦伶仃的骨肉苟延殘喘地支撐起那人生前最常穿的青衫,鮮血乾涸的空曠眼窩如有生命似的盯著他,卻再也不會打轉。
那張氣息全無的臉,如此熟悉又如此真實,仿佛魔咒,深深地刻入林藏錦的腦海中,帶著無聲而冰冷的詰問,一刀一刀剜過心臟,撕開早已麻木的舊傷。
這是他曾無數次幻想過的場景,夢中的這一刻包含著所有溫暖而美好的意向,幾乎要連他自己都騙過了。
他隻覺得渾身血液似在倒流,有些發冷。
對於劍修而言,無論發生什麼,隻要有劍在手,便無懼於天,這也是林藏錦總是習慣性把劍拿在手裡或者抱在懷中的原因。
但是此刻,他抱著劍的手臂卻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如何也抑製不住。
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包裹著他。
陌生得讓他膽戰。
掛在他腕上的小蛇感受到輕微的顫動,從他袖口探出腦袋,卻並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隻好安撫性地蹭過他的掌紋。
林藏錦對此全無反應,情急之下,小蛇依照咬住那拿著鈴鐺的修士一樣的方式,啊嗚一口在林藏錦的手背上咬了下去。
但是成效甚微,除了在他手上留下兩個針眼大小的紅印以外,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正當眾人陷入幻象中時,叢林深處已然悄無聲息地浮現出幾對腥紅的眼眸,虎視眈眈地環顧著這裡的情況,欲伺機而動。
麵對四周步步靠近的妖獸,小蛇急得團團轉,而僵在原地林藏錦卻忽然動了。
他吃力地拔出佩劍,將劍立在地上。
有些站不穩地倚著劍身,他慢慢地伸手夠到劍刃,一麵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幻象,一麵任由劍刃割破手掌血肉,借助疼痛換得片刻清明。
鮮血滴落在地。
他用稚嫩的雙手握住劍柄,高高地舉起長劍,將眼前虛假的故人屍骨連同窺伺他內心的幻象,一劍斬成了兩半。
亭台之中。
歲晚青舉杯的手驀地停在了半空。
視線如同黏住了一般,好一會兒才從傅長安手裡那柄折扇的扇麵上挪開。
傅長安看出他在想什麼,卻偏不想如他的意,反而將折扇一合,托著腦袋故作疑惑地打趣道:“咦,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你這眼睛長到我的扇子上了?”
歲晚青放下茶盞,不鹹不淡地答道:“在下哪裡敢在居士麵前如此放肆。”
察覺到他話裡的揶揄,傅長安不著痕跡地引入了另一個話題:“其實我當初造此幻境,並不是為了給後人開創機緣或布道施教。”
“千萬年來的闖入者裡,比起走出去的人,更多的人被留下,逐漸成為這裡的一部分。”
“什麼樣的人會留在這裡?”歲晚青問。
“那些無法洗淨惡業……迷失自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