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困惑這秘境為何似轉了性子般,不再用些玄而又玄的幻象和障眼法阻攔他前行,而是忽然撕下死氣沉沉的偽裝,露出了內裡生機盎然的一麵。
“村裡好久沒有來客人了,您不介意的話,可至寒舍小憩一二。”
巧婆婆說著便邀他來自己所住的老宅裡做客,林藏錦回想起那些魚妖的話,選擇了跟上去。
進入老宅後,林藏錦便知曉自己來對了。
那座老宅之中,已經有一群與他同樣來探秘境的修士坐在裡頭,其中不乏有修為不俗之人,或正襟危坐,或姿態懶散,衣著腔調和身上所佩靈器不一而足。
這裡可能有秘境給來訪者透露通往下一層方式的重要線索。
巧婆婆替林藏錦安置好位置後,留下一句“稍等片刻”,便轉身進入後廚中。
儘管屋裡坐著不少人,氣氛卻格外壓抑,無人開口說話。
半炷香時間內,坐在林藏錦對麵的修士已經第二十次抓撓自己額頭上的刀疤了,他眼眶發紅,極不安分地四下張望,指甲嵌進額頭的肉裡,像是想要把留下傷疤的那塊皮給撕下來一般。
下一刻,他忍無可忍地起身,一麵自言自語著“全殺掉不就好了”,一麵拎起身旁的寬刀。
坐在他旁邊的修士拉住他的胳膊,正欲開口勸阻,卻被他猛地推到了地上。
林藏錦見此人狀態不大對勁,先一步走到了他麵前,抬頭冷冷地與他對視:“你要做什麼?”
刀疤男連一個的眼神也沒施舍給他,大抵是不屑與如此年幼的孩子動手,便隻朝他亮了亮手裡鋒利的刀刃,不解釋也不作答,隻道:“小孩,讓開。”
林藏錦懶得與他多言,抱劍立於他身前,劍未出鞘人未動,麵前卻自然地生出一層靈力鑄就的屏障,叫那人如何也不能再往前走半步。
那修士這才將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咬牙道:“若不殺了這做人肉羹的老妖怪,今日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你信是不信?”
聞言,林藏錦有些意外地挑眉:“人肉羹?”
“你若不信,便拿好你的劍,進去看一眼便知。”那修士冷笑一聲,接著嘲諷道,“隻是不知那時,你還有沒有命出來,好繼續攔著我。”
這段話確實讓林藏錦動搖了一些,控製屏障的靈力略有鬆懈,便被那人尋到了空隙,抬刀狠狠地將屏障劈開,步履沉重地衝進後廚,身上帶著濃重的殺意。
林藏錦隨即緊跟其後,欲拔劍阻攔,卻隻看到一道刺目的刀光。
——那人將巧婆婆自上而下砍成了兩半。
不多時,他提著染滿鮮血的刀,一聲不吭地從屋內走了出來。
林藏錦看向那柄沾血的刀,心中忽然升起一絲疑慮。
早在溪邊的時候,他便看出來,巧婆婆和這裡的其他妖類一樣,隻是一縷亡魂罷了。
既然是亡魂……就算被劈成兩半,又怎麼會流血呢?
未待眾人有所反應,那提刀的修士便以一種古怪而僵硬的姿態,停下了腳步。
他額頭刀疤的位置,隱隱出現了一個鼓包,隨後漸漸長大,“噗呲”一聲穿透皮肉,有一條細長的藤蔓從那刀疤裡鑽了出來,另一條藤蔓自他拿刀的手腕爬出,轉眼之間便布滿了他全身上下,將他密不透風地裹成了一個血肉粽子,連肉身帶神魂一起,吃了個乾乾淨淨。
這種以生靈的肉身和神魂為食的毒藤,林藏錦正好在不久前見過。
是當時歲晚青用血咒製造出來,用於對付魔修的寄生藤。
想來眼前將這修士完全吞噬的毒藤,便是那道血咒造物的原型了。
“原來如此……”林藏錦定定地看向那條血跡斑斑的藤蔓,若有所思地低聲呢喃。
為何此人先前總會焦躁而頻繁地撕扯額頭上的皮肉,又為何會毫無理由地冒出巧婆婆在做“人肉羹”的想法來,而那刀刃之上又為何會布滿鮮血——
此時見到那人被生吞的模樣,林藏錦終於理解了。
然而,那兩條吸乾了修士血肉和神魂的毒藤卻並未滿足,它們重新從殘軀中生長出來,順著地麵靈活地爬到了眾人腳下,意欲尋找下一個宿主。
這番變故嚇退了離得最近的幾人,直到有一人眼疾手快地施法將毒藤暫時困住,他身後的劍修見狀,壯著膽子上前,揮下一劍將毒藤劈碎成數段。
毒藤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不再動了。
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林藏錦由於個頭太小,被幾個修士順勢護在了身後,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麼,便又聽得前頭傳來幾道驚呼,原先攔在他麵前的人們,此刻又紛紛向老宅門外散去。
隻聽得一聲急促的:“跑!”
再回過神來時,整個空蕩蕩的老宅裡便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以及麵前正從缺口處湧現出無數條毒藤的,被砍成兩半的巧婆婆的亡魂。
那些藤蔓仿佛無窮無儘一般從亡魂內生長而出,很快便布滿了老宅的每一個角落,正張牙舞爪地朝林藏錦撲來,饑不擇食地要將他吞噬殆儘。
最後一個逃出老宅的修士回頭看了眼林藏錦的背影,還有那已然被毒藤整個侵蝕的破舊老宅,惋惜而又慶幸地幽幽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