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零涵那時還不知道,……(1 / 2)

那時我們都還年輕 筆人 5876 字 10個月前

零涵手中的筆又停住了。抬起頭,眯著眼,目光停滯在遠處的某一點,眼神充滿了迷惘。她仍能清晰地記得那天瀚洋對她說的話:“有些話我現在還不能對你說,你等著,等畢業後我就會告訴你。”

零涵覺得很好笑。類似的話早在五年前她就已聽過。依然能清晰地記得那個初夏明媚的午後,那個叫零丁的男孩微微俯下身,在她的耳邊用五米開外仍能聽到的聲音對她說:“你等著,等暑假裡我要跟你宣布一件事。”然後瞥了一眼不遠處正笑得曖昧的文珊,帶著暖暖的笑容走開,眼中的笑意幾乎要滲到零涵的心裡。

同樣溫暖的季節,同樣觸人心弦的話語,同樣挺括的身形,同樣英俊的臉龐,結局也會一樣麼?

瀚洋是個神奇的男生——除了神奇零涵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他——才高八鬥,學識淵博,寫得一手極有風骨的好字,頗有點板橋遺風的味道。這還不算,偏偏他還是全校最帥的男生——至少在零涵心中是這樣認定的。

這樣的男生按理應該很受女孩子們的喜歡,可奇怪的是高中三年來他身邊始終沒出現過一個女生。從來喜歡獨來獨往,連男生朋友也很少會粘在一起。

這就不像零丁。零丁的身邊從來不缺少女生。零涵甚至還能記得當初零丁故作無奈地告訴她說,他小學時班裡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女生喜歡他。零涵當時很想罵他欠扁,但其實心裡對這話深信不疑。為什麼要懷疑呢?零丁聰明帥氣成績好,桀驁不馴的性格雖然讓老師很頭痛,但在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心中這種□□白道都吃得開的男生卻是最耀眼的光芒。零涵除了感歎自己居然也淪落到要隨大流以外,彆無辦法。

瀚洋和零涵是什麼時候認識的?瀚洋的答案無從知曉,說不定是直到高三文理分班成同學後才認識的也說不定。可零涵清楚,她對瀚洋的認識其實始於兩年半前的一瞥。那是高一開學後第一周的禮拜五下午,在擁擠的公交車上,零涵煩躁難安,轉頭卻發現不遠處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校服,雖然提著個沉重的行李箱,被人群擠在一個極為狹小的空間中,但臉上卻帶著與車內眾人完全不同的淡然神情。那一刹那,零涵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叫做遺世獨立。

同樣也是第一眼,當年零丁也是讓零涵在一秒鐘內相信了“一見鐘情”四個字。那天的零丁穿著寬鬆的黑色體恤和牛仔褲,大步流星地走入考場,身後原本刺眼的陽光在他走入教師門的瞬間在他四邊形成了明亮卻溫和的光暈。由於背光的緣故,零涵本來沒能看清他的長相,隻覺得心跳漏了一拍。而當他一路徑直走到零涵前座坐下時,零涵的心卻又“怦怦”跳不停。那天離開考場時,零涵偷偷瞄了眼前座男生的準考證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和她有一樣罕見的姓。

怎麼總要想起零丁呢?

零涵努力將有關零丁的記憶抹去,讓自己回到最初的問題中去——瀚洋要告訴她什麼?

其實零涵一直有那樣的預感,她在有些期待的同時卻也很奇怪的有一些抗拒,隻是不知道是在抗拒瀚洋,還是在抗拒那個不可預知的結局,抑或是在抗拒有個人會取代零丁的位置。雖然自己不願承認,但客觀事實就是,零丁一直存在於零涵最美好的記憶中,那麼多年來,從沒有變過。零涵自己也很奇怪,明明考進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明明現在身邊到處都是優秀的男生,可為什麼自己連一點點動心都沒有?零涵甚至有些擔心自己的未來,會不會這輩子都再也不會喜歡上,更不會愛上誰了?

這都是零丁的錯。

不行不行,又想起零丁了,快點回來。

零涵不僅有點惱怒自己。還是應該想想和瀚洋之間的事。

瀚洋應該是零涵高中兩年多來第一個向她若有若無暗示過的男孩。即便有些話從沒說出口,但很多事本就不需要明說,一次眼神的交彙足以使兩個還算聰明的人心領神會。有時候零涵都覺得有些話就要呼之欲出了,可瀚洋還是就這麼咽了下去。

瀚洋究竟在顧慮什麼,零涵並不知曉。或許是生性靦腆,或許是怕影響兩個人的高三衝刺,或許還有什麼更特殊的原因。不過總之他也算給自己下了個期限,再怎麼樣到暑假答案也會揭曉了。

高三的日子過得飛快,牆上的高考倒計時在不經意間就進入了百天,沒過多久又到了五十。不過零涵的班級沒有什麼緊張的學習氣氛,一大半的人都已經通過各種招考途徑有了著落,零涵在高中的所有好朋友都有了“歸宿”,再不濟的也因為是少數民族而加了5分,隻有零涵一個人還在大海正中央,怎麼看都看不到儘頭,茫然無措。瀚洋獲得了本市一所全國重點理工科大學的一本線錄取承諾,但對他們讀文科的人而言這並非上佳選擇,零涵也不知道瀚洋將作何選擇。但卻因為這個,才突然讓零涵意識到高考結束的意義所在。如果最終兩個人會各奔東西,那就算說出來了又如何呢?零涵是打定主意要去北京讀書的,這樣的話兩個人就無可避免地會分開。零涵是不相信異地戀的。

高三的生活說不苦是假的,但對S城的學生,尤其是F中的學生而言,高三頂多也就比高一高二時間更緊一些,那些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景象,基本隻出現在紀錄片中的外地學校,那是學校用來敦促學生的教育片,同學們膜拜完了仍然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學習模式,悠閒地享受著最後的高中時光。

那是怎樣神奇的一段時光,每個人都想為稍稍可以把握的未來奮力一搏,但又都貪戀著最後的青蔥歲月,舍不得承載著滿滿的愛的高中年華,甚至允許自己有那麼一些時間可以懈怠一些,讓自己能有再多點時間在F中校園中閒庭信步,吸吮F中那獨特的氣息。

零涵曾用“小資”這個詞來形容F中的氣質,並且直到很多年以後仍覺得那是對F中而言最貼切的形容詞。F中的學生出身大都不低,富二代和高乾子弟或是高級知識分子後代基本上就是F中學生的背景組成,每天上學放學校門口都車滿為患,其中不乏寶馬香車;F中的學生成績好,但大多不願花太多精力在學習上,反而將大把時間花在發展興趣特長和課外活動上,每個午間和散學後的操場和琴房這些地方都會被迅速地占領,在這個起碼有一半人會彈鋼琴的學校,零涵甚至恥於告訴同學自己也會,免得自己七級都沒過的水平貽笑大方;F中的學生課餘時間極為豐富,瘋的時候可以叫上一幫人到KTV飆歌幾個鐘頭,再到湯姆熊發泄半天,更多時候則是幾個密友相約到某個鮮為人知的書屋,各自挑著書,坐在書屋內的小桌邊,默默地翻著書頁,偶爾喝口咖啡,就那樣靜靜地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樂趣。

F中的學生本來教養就好,加之學校“無為而治”的教育理念和自由放任的管理模式,讓學生的個性更得到張揚,卻又不逾矩。學生在F中的熏陶下,雖不能說都是優雅高貴,但大方得體幾個字絕對當得,以致很多年後的同學聚會中大家回憶起若乾年前的高中時代,臉上都會出現溫和的微笑,眼前浮現出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梧桐樹夾道上捧著書本自信滿滿的一個個身影,小石桌邊圍坐著的嬉笑著的半大孩子們,還有在陽光穿透細密的樹葉形成的柔和光束邊研究丁達爾現象的認真的臉龐……那是深深鐫刻在腦海中的在最美好年華的最美好記憶。

可以想像,這樣的F中,簡直就是孕育年少情懷的溫床,高調的、低調的,公開的、地下的,說層出不窮或許誇張,但F中的空氣就是那樣,氤氳著朦朧的悸動,淡淡的曖昧,或者,那隻能稱之為青春獨有的味道。

零涵和瀚洋之間流淌的,就是那樣一種未曾言明的感覺。他們幾乎沒有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最長時間的接觸也僅僅是和所有同學一樣的身處同一塊天花板下。他們之間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交流。

零涵會去看瀚洋寫的文章,不管是平時的作文,還是生活中有所感悟的隨筆小劄,或者是發泄心中不滿的小段塗鴉,對於那些時而犀利、時而詩意、時而恬淡的文字,零涵總能適當地給予一些讚美或評價。更有一些若有所指的記錄情感足跡的博文,零涵看後總是細細品味,隱隱約約的有些感覺,卻不知道這些文章都是加密的,僅零涵可見。

零涵會和瀚洋互相推薦好書,然後互相借閱。倆人都是曆史班的,又都熱愛文學,所以讀的書總是文史哲包羅萬象,其中還不乏當下流行的一些經典網絡小說。倆人都儘量用最快的時間讀完對方新推薦的書,然後通過手機短信和網絡交流各自的讀書心得。瀚洋算是不善言辭的人,但隔著兩塊屏幕總是能侃侃而談、滔滔不絕,正如他寫的那些文章,顯出的是說不儘的才華橫溢。而零涵雖然看著活潑開朗、能言善辯,但在瀚洋麵前卻總習慣於當個傾聽者。

瀚洋是語文課代表,高三的考試總是無人監考,由課代表收發卷子。零涵的速度比較慢,而瀚洋總在催旁邊同學交卷的時候有意識地跳過零涵,偶爾瞥一眼奮筆疾書的零涵,又去催彆的同學。零涵身邊的好友是看出這倆人不同一般同學的關係的,偶爾也會開瀚洋的玩笑,叫瀚洋先去收零涵的卷子,瀚洋沒辦法,隻能撇撇嘴走到另一排去收卷子,好友轉過身就對零涵做個勝利的手勢,然後繼續趕考卷。每當這是,零涵總有點特彆的感覺,說不清是喜悅還是尷尬。

……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那件事,零涵會以為高三就會在這樣忙裡偷閒品嘗淡淡喜悅的日子中過去,然後等到高考結束、畢業離校,兩個人就此告彆,一直到若乾年後碰巧遇見,互道一聲“你還好嗎?”可生活就是那樣,充滿了變數。

那是一個四月的禮拜六的午後,零涵從教室裡拿好前一天回家是落下的作業本出來,想著不久就要離開F中了,便又在校園裡隨便逛逛,拿著手機這裡那裡拍著照片。不覺走近操場,繼而聽到籃球場那裡傳來一聲聲有力的籃球著地的聲音,那聲響在空蕩蕩的校園裡顯得格外清晰。零涵又走近幾步後,漸漸停了下來。那個來回運球、投籃、再運球的身影,可不就是瀚洋。瀚洋身材高大頎長,寬闊的肩膀非但不顯魁梧,反倒在這空曠的校園中顯得愈加單薄。雖然隔得遠,零涵依然可以想象到瀚洋現在雖汗如雨下卻仍然略顯蒼白的麵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