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他”認作這一個世界的自己。
寧時恩看著坐在電視機前的女人,看著她望過來的眼睛,隻覺得她和他們長了同一張臉。
他們對“寧時恩”所做的事情本質沒有什麼不同。
女人卻在此時開口。
“錄取通知書呢?”
她挑眉瞥他,語氣冷硬。
不等寧時恩回,她很快就接了上麵的話,聲音裡壓著怒。
“我問過樓下那個高三生了,她說你們填誌願的時間早過了,這個時間點去學校隻能是去拿錄取通知書的……”
她冷哼了一聲,隨手將遙控器扔到沙發的一邊。
“我記得我之前跟你說,我說填誌願的時候要和我商量。”
“怎麼?長大了翅膀硬了,著急要飛了?”
寧時恩看到她唇邊突然揚起抹笑,眼神卻更冷,像淬了毒的箭矢般直直衝過來。
這樣的眼神,“寧時恩”記憶裡出現過無數次。
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害怕,在他“回憶”時,往事已被抽去了全部情緒,隻餘下畫麵。
他隻知道“他”會低下頭,會蜷曲起身體,會恨不得把自己藏進角落裡。
他猜“他”是怕的。
寧時恩並不怕。
他連神色都沒變,隻平靜地注視著她,語氣淡淡。
“我記得您曾經在高考前將我的身份證藏了起來,如果不是我拿了戶口本去補辦,我將無法進入高考考場。”
“而且這不是您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先前中考的時候您就弄‘丟’過我的身份證,若非是我當時班主任出來調解,我也不能踏進中考考場。”
說到這裡,寧時恩抿了抿唇。
他敏銳地瞧見段勝虹閃爍著目光往彆處往了看一眼。
原來她也會心虛。
寧時恩頓時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驚奇。
他此前曾一度覺得段勝虹沒有心。
十八年前,她才二十出頭,就敢設計在醫院偷偷換子,讓自己的親生兒子邵書涵做情敵的親兒子入豪門享富貴。
她養著“寧時恩”,在原身三歲時就逼迫他學習做飯、做家務,還要去伺候她。
日常生活中,她的各種虐待行為更是數不勝數。
寧時恩以為她不會為了任何事動容,自然沒想過她竟會因為被他點出自己小心思而心虛。
段勝虹是不想“寧時恩”上學的。
她恨不得情敵的兒子是個廢物,淪為社會的邊角料,最後在街上流浪或是在哪個垃圾場撿拾彆人不要的廢舊物品賣錢,做一個沒出息的窮光蛋了此殘生。
但是“寧時恩”偏偏學習很好,讀書又刻苦又上進。“他”上小學時便將班裡的各科第一拿了六年,上初中更是次次期末被學校表彰,獎狀成堆成堆地抱回家放。
段勝虹看著,心裡鬱悶著急。
她害怕“他”會成社會精英,一路前途似錦,做了“人上人”,甚至有機會接觸那個圈子。
光是想想,她就害怕得要命。
她害怕當年的事情曝光,她要她的親生子享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她不想讓“寧時恩”讀書了。
但是一向願意妥協的膽小怯懦的“寧時恩”卻不肯不讀書。
“他”耍心機聯合學校的人向她施壓。
段勝虹隻能妥協。
她飄忽著眼神,不敢去看站在門口的寧時恩。
不知為何,當當事人將她的意圖挑明,段勝虹竟升起了一絲隱秘的心虛。
隻短暫的停了一下。
很快,她的臉便一點點漲紅。
她嘗到了怒意,也發覺今天的寧時恩有些不大對勁。
“弄丟了就是弄丟了,沒找到就是沒找到,你身份證這麼容易丟就是你命不好,我怎麼知道?!”
段勝虹抑製不住地大吼出聲。
但少年卻並未像從前一樣低著頭受訓以示屈從。
相反,他還是那麼平靜地望著她。
段勝虹心中覺出些怪異,及時到來的理智壓過了怒火,她繃緊了下顎,眯起眼睛仔細去看今天舉止怪異的孽種。
寧時恩立在玄關處,不同以往般畏縮著身體,他背挺得直,肩胛骨與脖頸都自然的舒展,姿態美好得讓人挪不開眼,周身更有一種彆樣的氣質。
段勝虹看著,感覺胸腹部有什麼器官猛地往下一沉,她放在雙腿上的手慢慢蜷起,不安地攥緊了長褲翹起的幾道褶皺。
對方同樣在望著她。
她看到他張開嘴,聽到他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但是我想上大學。”
段勝虹先是愣了愣神,過後才反應過來,他是去接了之前說過的話。
段勝虹的身體開始顫抖,嘴唇被她用牙齒緊緊咬住,巨大的幾乎將理智都淹沒的怒火充斥了她整個心臟。
“嗬…上大學?”
“就你這樣的貨色也配上大學?!”
她顫著聲,身體前傾,用最大力氣朝著寧時恩的方向嘶吼。
“我告訴你寧時恩,我隻要活著,你就彆想去上那個大學!”
“沒有我的允許,你哪也不許去!”
“這樣。”
輕飄飄的一句。
段勝虹剩下的話卻因這一句全堵在了喉嚨裡。她梗著脖子怒視他,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短暫的寂靜被無限拉長。
腳步聲響起。
少年朝著她的方向邁了一步。
“您又在害怕什麼呢?”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