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份 2.1 另一方麵,在淮……(1 / 2)

星辰 Ocean Stars 安若以寧 5385 字 10個月前

淮揚城

淮揚城是一座繁花一般令人目眩的城市。

沽瀾江和淮水的河水在這裡交彙,而自淮揚城建城時便開鑿了無數的運河貫通城內,運河兩岸都是沿河修建的房子,往往房子一頭對著地上開了門,而背後對著河道也要開上一扇門。城裡密布的河道和水塘讓馬車反倒難以行駛,大戶人家更風行建造私船,走水路既不顛簸,也更快捷,更沒有養馬的花費,隻需要雇上若乾船工。這些大船往往裝飾華麗,輕紗貼窗,繡布做帳,船沿上都用金銀做了浮雕的銀片金片包了,據說隻是打彎時在河沿上蹭一下,就能留下一道金痕來。

除了大船,還有官家開的公船,公船沿河攬客,坐一次隻要十個銅板,小戶人家往往圖了方便,生意也是極好做的。撐公船的,往往是妙齡的少女或少婦,掐了一把尖細的嗓子在河上叫喚;“船來嘍,船走嘍。”有些好事的王公公子們就靠在自己的大船上,調笑的叫女人唱上一支歌來。這裡的女人們也並不羞怯,扯開嗓子就唱,往往引得一河上的人都跟著唱起來。漸漸的船娘們見了華麗的私船便要唱一支留客歌,那些公子們自然也是好事之徒,得了這個名義,便也往往樂得賞幾個錢,因此走在河邊,經常就能聽到某處傳來的歌聲。

每到春秋時節,河兩岸的珙桐花一片片的開出去,遠遠望去像是停了無數的飛鳥,清淡的素香這時候也濃的膩起來。船娘們就會摘了花下來泡茶,手藝好的泡出的茶連王公家也會早早的駕了船到河上來買。

而晚春時候,皇家的船隊會開到河道裡,請了全城唱的最好的船娘們坐在船頭,一隻一隻歌的唱。繞著水路一圈一圈的轉,每艘船上都站著皇宮裡的舞娘,和著歌聲跳旖旎的舞蹈。河兩側的人家都會推開窗戶,朝著船上撒事先摘好的珙桐花,有錢的人家更是往裡麵攙著綁了金銀裸子的絲帶。更有權勢的人家,見了唱的極好的,還會使人端一盤金銀珠玉,站在河沿上攔下船來,請了船娘和舞娘進府裡唱上一支歌。

更有好事者說道,人間勝景有三,一曰天南淩天城,二曰天北望歸崖,三曰錦城五月春。

淩天城和望歸崖不過傳說,要真細究起來,這天下卻沒有人見過,隻有這錦城五月春是實實在在,隻這一句不知引了多少人存了一份心,一輩子隻望著能來一趟淮揚城,隻為看一眼五月錦城河上的花船,這一輩子也就遂了心願。

這一年已是入了深秋將冬的時分,河道兩旁的珙桐花也謝了,除了往日城裡常見的官船私船,每年這時節城裡的河道會短暫的開放給各地的商船和漕船。原本漕船和商船隻能在城外的碼頭靠岸,要進城的貨物,要麼靠馬車,要麼靠官家的小駁船拉進城裡。隻因每年到了秋季,從西唐國來買糧的船隻幾乎占滿了城外的碼頭,城裡自需的貨物卻還是那些,所以也就開了河禁。因此抬眼去看,這時節的城裡隻更繁忙,那些難得進城的商船和漕船的夥計們,就都趴在船沿上看新鮮,又或者湊在王公家的私船邊上聽船娘唱曲兒,這城裡的人口猛一下就多了起來。

“許多年不來,城裡倒越發熱鬨了。”一身淡紫色錦緞長袍的男子坐在河沿的一家酒肆的臨河雅座上,麵前的桌子上擺了一圈酒菜,而手邊的酒杯碗筷卻都沒有動過。

對麵坐著的男人一身麻布短裝,露出來的胳臂上有幾條猙獰的傷疤在肌肉上橫亙著,外表上看去倒像是個在漕船商船上討生活的雇工,可是仔細一看,眉眼之間自有一股肅殺之氣,倒更像是軍人。

這兩人坐在一起,讓人說不出的怪異,連店裡的夥計都總忍不住看過來,結果看得多了,被那人一眼瞪過來,心裡猛地一顫連手裡的茶壺也掉在了地上。

當啷一聲鈍響,周圍的食客都扭過頭來,老板連忙走過來往那夥計後腦勺上打了一巴掌,又轉過頭對四處陪著笑臉鞠躬。“沒事沒事,打擾各位雅興了,小子手笨,沒得擾了大家,抱歉抱歉。”眾人有人善意的笑一笑,有人也就扭過頭去,那夥計一溜煙跑回後頭去了,過了一會拿了拖把過來,低著頭拖地,嘴巴裡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咕囔什麼。

“是,爺有些年沒來了,每年這個年月,城裡都忙得厲害,好多船娘都是不上河的,聽說近些年有酒肆茶樓就請了略有些薄名的船娘在這季節到店子裡唱曲。原本船娘也有些自命清高的,覺得不願與歌女藝妓為伍,頗不願做這勾當,隻因近兩年城裡的花銷越發貴了,便漸漸有了些。畢竟河道窄了,行船慢,掙錢難了,出船還要給官家交清河錢,船娘們就商量好了輪流出船,不出船的,有些做些針線,有些就到各處去唱曲。”

“現如今,連淮揚城的日子也不好過了麼。”端起酒來,在鼻子前晃了晃,酒的香氣冒出來,那人眯著眼睛聞了聞,湊到唇邊抿了一口。“確實不好過,這兩年我們來販糧食,收糧的價這些年就沒變過,可是我們采買的貨物卻漲了不少,特彆是爺囑咐過的那些東西,彆說每年,隻怕每月都是一個價。”

“西唐販過來的的東西呢?”

“皇家和貴族定了規矩,不準我們內河商人和海商直接貿易,所以每年這時節讓我們進城,說得好聽是為了給我們方便,說的明白點就是怕我們背著私自和海商交易。但是碼頭那邊傳來的消息,海商的貨價格卻沒有漲,倒是每年城裡賣出去得糧一年比一年貴了。”

麵前的盤子裡擺了一盤燴雞胗,抬手撚起一塊,聞了聞,又放了下去。“我怎麼聽說,皇家這些年越發拮據了?這淮揚城周圍的地,都收了做皇家的屬地,自耕農的稅也提了兩成了。”

“這是實話,聽說連五月祭皇家也都已經不出錢了,都是幾位侯爵出的花銷。”

“西唐國的商船什麼時候離港打聽到了麼?”

“按著目前的樣子,最後一條船後日也該出港了。”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把酒杯緩緩的放在桌麵上。看著對麵樓上嬌笑著往漕船上拋手絹的女子,嘴角溢出一絲輕笑。

“明日采辦齊貨物,連夜出城。”

“是,爺和我們一起走麼。”男人點了點頭,隻是看著對麵的男人。

“不了,我有一場戲要看,錯過了,怕是要後悔一輩子。”他淡淡一笑,端起桌上空空的酒杯,隨手甩出窗外去。

一群船工望著上頭紅著臉躲在窗欞後麵的女子丟下的手絹,一個個高聲叫著跳起來去抓那塊隨風飄動的絲綿。忽然一陣呼嘯之聲掠過,那手絹猛地往側麵一墜,咕咚一聲掉進河裡,再不見了蹤影。

離開酒館,那短裝男人對著麵前的錦衣公子抱了抱拳,轉身離去了。

淮揚城內的道路十分狹窄,數百年前修建之時原本是按照可以並排跑過三輛馬車的規格修建的,隻是人口滋溢,商業發達,因此城市不得已的擴張,兩邊的建築也越修越寬大,路也就越發窄了。

那公子從另一邊到了河道邊上,一隻船娘的小船駛了過來,他抬手揮了揮,那船娘愣了愣,但還是把船撐了過來。他笑著點頭致了謝意,那船娘把篙放在一邊,紅著臉衽了衽,起身搭了一塊跳板,讓他上了船來。

船艙是用青油布鋪了做的雨棚,雖然舊了,但是船艙裡依然乾淨,幾個原本坐在床艙裡客人見了他的穿著,不免都拘謹起來,訕笑著點了點頭,都低下頭去,隻有幾個女眷不時抬眼偷看兩眼。

河道原本並不十分寬敞,這時候每隔一段都會有一艘商船或者漕船停泊,如果再遇上某家的私船出行,這段河道也就堵死了,需要等上一陣才能夠通行,所以行船倒也十分緩慢,他也不急,隻是坐在船上看著兩岸風物,不時含笑點頭。

“停船停船!”忽然傳來尖細的喊叫把一船的人都嚇了一跳,船娘驚叫了一聲連忙撐篙把船停住,那公子從船艙裡走了出來,往船頭邊看了一眼,卻看到一個帶著牛皮做的水帽的女孩浮在船邊,大口的吸氣。

“看什麼看什麼!不知道拉一把麼?”少女斜了他一眼,到帶著說不出的威勢的味道。被這麼一瞪,隻怕一般人都要立刻氣短了兩份,隻是他反倒忍不住失笑出聲,惹得水中的少女雖然冷的發抖,也是臉上一紅。

“還笑,快拉我上去。”他收斂麵容,伸出手拉住少女伸出來的手,把她拉到了船上。

這時才看清,少女不光是帽子,連身上的袍子也是用打磨的極其纖薄平整的牛皮製作的,而且裁製的手法非常高超,整件上衣和褲子是用兩塊完整的牛皮製作的,而腰間,和其他的袖口領口等等地方都用極有彈性的牛筋做了封口。

從背後拿出一個袋子,拉開繃緊的牛筋,少女從裡麵掏出一個銀幣,放在甲板上。然後又往船艙裡望了望,臉又紅了起來。“船娘,這個銀幣付給你,就當做是船費,隻是不知道能不能請船艙裡的男客們出來一下,我進去換件衣服。”艙裡的男客們聽了,連忙一個個紅著臉跑了出來,少女站起身點頭道了謝,又回頭瞪了他一眼,才閃進艙內,艙內的女眷們連忙起身站在艙門口,做了人牆擋著。

“又是哪家的小姐偷溜出來見情郎吧。”

“聽說前些日子城西的祝學士府的小姐就從水門潛出府,跟個商人私奔了。”

“可不是,據說學士大發雷霆,把皇帝禦賜的屏風都砸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