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公孫策和閔秀秀再也看不到一點希望的時候,白玉堂開始了艱難的選擇。
“展昭不可能好起來了。就我和公孫先生研究的結果來看,他隻有兩條路可走。走哪一條,由你為他選擇。”閔秀秀這樣說。
“要麼,讓他永遠這樣沉睡,或者說昏迷下去,直到死亡;要麼,用烈性的藥物和針灸強迫他醒來,生命持續到醒來那一刻之後的十二個時辰。”公孫策這樣說。
白玉堂聽完之後好久都沒有醒過神來。他以為公孫策和閔秀秀一直不肯說結果是因為展昭命不久矣,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誰知道,竟是這樣的抉擇。
“玉堂……”
展昭輕聲的呼喚讓白玉堂眼光迅速地一閃,然而剩下的,還是隻有絕望。
怎麼辦,怎麼選。
早就說過都是死路。公孫策和閔秀秀相視黯然。
“貓兒,要是你自己,會怎麼選呢?”白玉堂一手握著女兒紅,一手輕輕地在展昭麵上撫過。
展昭自然是沒有回應的。甚至連低呼白玉堂的名字都沒有。
白玉堂拿手指蘸了女兒紅,點上展昭的唇,吃吃笑道:“味道可好?這可是五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小氣的娘那裡弄來的。白便宜你這笨貓了。娘說,要是展護衛不喜歡啊,婆婆這裡還有彆的好酒,定有一種叫他滿意。你倒是告訴我,為什麼娘對你比對我還好呢?”
看著那酒均勻地在展昭唇上抹了一層,微微泛著光,白玉堂像被蠱惑了一樣俯身去舔。真真的是在舔。白玉堂盯著展昭緊閉的雙眼,道:“貓兒,要不然這次換我吃你好不好?不作聲五爺就當你同意了啊。”
展昭沒有作聲,可是白玉堂在伸手觸到他皮膚的一刹那終是縮了回來。他不敢想象,展昭如今幾乎沒有溫度的軀體,有什麼可能接受溫存。況且,他總叫囂著要換位,臨了卻總又裝作被展昭偷襲成功一般地打起了退堂鼓。是喜歡展昭的伺候,還是懶得太費力氣,他說不清楚。這般的口頭爭執,最多也就是用來調節氣氛罷了。
隻是現在的氣氛,任他如何調節,也不過枉然。
一壺女兒紅殆儘,白玉堂站起身來,拍拍衣服,大步往公孫策的房間走去。
“先生,我想好了。我要貓兒醒來。”
展昭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夕陽斜掛,餘暉灑了一室。展昭左右看看,似乎與以前沒什麼不同。假若一定要說有,那就是太安靜了,靜得不像話。
“貓兒!來陪五爺打一場!”
展昭扶著太陽穴笑了。這聒噪的聲音,真是說來就來啊。
他也學會翻窗戶了。身子從窗口電射而出,巨闕在半空中出鞘,堪堪接下了畫影的一擊。白玉堂看上去神采飛揚,辨不出的招式行雲流水。電光火石間的驚鴻一瞥,展昭感到自己從裡到外都活動開了。
打得累了,自然就歇下。白玉堂飛身上房,展昭搶在他前麵,草草布置出一個舒適的位置。白玉堂笑眯了眼,乖乖地躺下來,頭枕在展昭腿上,道:“包大人說了,明兒放你一天假。”
“是麼。”展昭玩著白玉堂的發梢,“那玉堂想去哪裡?”
“江湖人,當策馬揚鞭。”白玉堂手一揮,作出個甩鞭的姿勢。展昭握了他的手,道:“好。”
他們在屋頂上坐了一夜,不需說話,不需行動,隻是安靜地四手交握,淡得如此理所當然。
第二天一早,展昭果然牽來馬,陪白玉堂出門去了。
正是元夕之前的一天,城裡已經有了過節的跡象。家家戶戶掛了燈籠,製了燈謎,就等著不久以後的狂歡。就是那些不甚富有的人家,也用自己特殊的方式表達著歡樂。大白天的看不出有多麼琳琅滿目,但畢竟比平日裡顯得喧囂多了。
展昭和白玉堂騎著馬,順著街道出了城門。汴梁人多知展昭昏睡多日,忽然見著他不免訝異,可有個白玉堂在旁邊,誰敢上去多嘴一句?
一出城門,道路便頓時寬闊,也荒涼起來。路邊的雜草起初還隻是東一簇西一茬的,離城門遠了,竟長得可與小樹比肩。兩人也不在意,隻是放縱了坐騎,隨性地往前奔去。
“貓兒,你看這景致,可不比城中好上百倍?”白玉堂拿鞭梢指著前方,興致盎然。
“是啊。往日裡辦案多有經過這一塊地方,可也沒時間去看。”展昭頗有些慨歎,“如今放鬆了看來,雖稱不上鬼斧神工,總有非人力可為之精巧處。”
白玉堂頭一歪,笑道:“什麼看啊,這叫欣賞!”
展昭偏頭對上他的眼光,嘴角輕揚:“玉堂喜歡,展某以後多陪你出來好不好?”
白玉堂心口一滯,仍是笑著:“好,當然好。五爺早就想拐了你這官貓了!”
展昭覺出他語音有些不對,問道:“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沒怎麼啊。”白玉堂輕快地說完,一鞭子下去,頓時衝到前頭去了。展昭急忙去追,待得追及,白玉堂的神色已又是那般飛揚。
到得小小的水塘邊,兩人放慢了速度。白玉堂挽著馬韁,搖頭笑道:“五爺不會水,才不要到那裡去。”展昭瞟了眼那水塘的深淺,知白玉堂說笑,從旁伸手過去控他的韁繩,自顧自地拉了朝那方走去,任白玉堂在後麵半真半假地大呼小叫。
水邊徘徊一會,林中逡巡一會,不覺日已至中。白玉堂往樹上一縱,閉了眼道:“五爺餓了。”
話音未落,唇上已觸到了軟軟的香甜。白玉堂張了口,輕輕一舐,道:“還是這家的糕點好。”展昭微笑著喂他,也不作評論,隻是等著看他吃完之後一臉的魘足和要求著下一塊的急切。
日色漸漸往西偏了,白玉堂吃飽睡足,一躍下樹,揚聲笑道:“貓兒,此回開封府不過一個多時辰,不如比比誰先到,如何?”
展昭隨了他躍下,微笑應道:“好。——喂!老鼠!”
白玉堂已是大笑著打馬而去。展昭看著明顯作弊的背影無奈搖頭,縱馬追了上去。兩匹馬體力不相上下,兩人騎術也相去不遠,隻因了白玉堂先走一步,這落後的十幾丈距離,竟是難以趕上。
見白玉堂鉚足勁似的定要在前,展昭索性放慢了速度,任他去搶這個先。等展昭駕著養好了點精神的馬馳到開封府時,裡裡外外竟不見一個人。
展昭放了馬韁,走進自己屋子所在的後院,隻見著一株梅樹孤零零地立在那裡,如往年一般地掛著花。
“玉堂?”展昭推門而入,試探著叫。
沒有應聲。
“這老鼠跑哪裡去了?”展昭又是疑慮又是不滿,在整個院子找了一圈,仍是不見白玉堂蹤影。
“玉堂?”展昭的聲音帶了薄薄的慍怒,正想是不是去各家酒樓看看,就聽白玉堂的聲氣在身後響起:“笨貓,這次輸了吧?”
展昭霍然轉身,入目的是白玉堂拎著的一壺酒。白玉堂歪了腦袋看他:“小貓兒要喝酒不?要的話,喵一聲給爺聽聽。”
展昭盯著白玉堂,眼睛漸漸眯起:“貓不喝酒,貓吃老鼠。”
“死貓你乾什麼——”
酒壺碎在地上,裡麵的佳釀流了一地,反射出暗紅發黃的日光。撕裂的布條散得滿屋都是,巨闕和畫影被隨意棄置在桌上。手指在身上跳舞,唇舌在呼吸中放肆,間或泄出的一絲嗚咽,暴露了全部的緊張和渴望。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才至平息。展昭像是累了,趴在白玉堂身上一動不動。白玉堂的眉頭皺了下又舒展開,調笑著。
“終於不說再來一次啦?”
“其實五爺精神還挺好的,你信不信?”
“莫不是這次你不行了?貓吃老鼠把自己給吃倒了,這可是天大的笑話。”
“貓兒,你不是精儘人亡了吧?”
……
夕陽的最後一點光芒也隱去了。白玉堂□□的身子,終於在風中起了戰栗。
又是一年春來早。
白玉堂停在院子裡的梅樹之下,看著一樹或半放或全盛的花,忽然就感到了一分安定。
“先生。”他笑著和默默站在身後的公孫策打了個招呼,注視著後者低了頭匆匆走開,才把眼光又轉回來。
“呐,你可是說過,要陪我的啊。我們去看花燈好不好?你沒五爺聰明,肯定猜不到那些燈謎,那就在旁給我拿著吃的吧。”
“或者去宮裡看看?你一直那麼關心的地方,也該去重新熟悉下了。”
白玉堂揚起了頭,口裡喃喃念著,念著。那個刻骨銘心的黃昏,想它淡,它卻越來越濃。白玉堂伸手在麵上一拂,猶自努力彎著嘴角。
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