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漸近白露,卻沒有天高氣爽的意思,正午的熱風烘烤著大地,樹上的蟬鳴讓人無端端的煩躁,草色開始由蔥鬱的濃綠向層疊的淡金色過度,秦地的田野裡遍飄著成熟的果香,醞釀著豐收,也醞釀著采伐。
霖德殿後,一壟月季已經開到極致,深紅的花瓣似染了血般濃烈而富麗,這花國皇後恣意張揚在一園深深的草木間,似要爭儘最後一縷陽光。一隻精巧的剪刀伸向了最豔的那朵,沾水的托盤托在宮娥手中,“呀!” 腳下突然不穩,一個宮娥低吟出聲,“小心點,弄破了花瓣,夫人要責怪的!” 另一個埋怨的說。慌亂間,樹梢上一聲鳥聒,碩大的黑影呼啦啦的騰空而起,又唬得兩人同時噤聲。
大殿正中熏香攀繞,侍女倚牆而立,兩頭銅鑄的麒麟無聲無息臥於兩側,威嚴橫生。霖德殿一如既往的安靜,隻是這靜裡浸著冷,浸著涼,讓人覺得壓抑,卻不敢去打破。
氈布在手,黝黑的箭頭已經被擦的烏亮,箭翎整齊水滑,箭尖星芒上閃爍出的是嗜血的渴望。這樣的箭可射猛獸,亦可奪人呼吸。
“政兒....” 一聲呼喚,將贏政的眼光從久久注視的箭上移開。
贏政抬眉,趙姬優雅的走到他的身側坐下來,拿過那隻箭隨手把玩,“還有七天就是皇家圍獵的日子了,政兒可準備好了?”
“娘親是對孩兒的騎術不放心麼,區區圍獵不過玩樂之舉,又不是戰場,有什麼準備的。” 贏政避開趙姬的探詢的眼神,將身子倚在案邊,專心的擦拭著一彎金色的弓。
趙姬注視著嬴政,語調難得的輕柔溫婉,意味深長的說,“論馬上的功夫,我的政兒當然不輸他人,可是獵物當前,是當爭須爭的,謙讓了出去彆人會以為你沒本事呢。”
“孩兒明白,娘親想孩兒給娘親打什麼?” 嬴政不疾不徐的應道。
趙姬格格一笑,站起身來,錦袖一揚,原地輕旋了半圈,釵環步搖輕顫,抬手慢拂雲鬢,“百獸之王的毛皮也不甚稀罕,我就是想在這頭簪上再添一對鳳凰的羽翎。” 語帶雙關,寒意透骨。
贏政身子驟然一僵,輕輕將手中的弓放在案上,一字一頓道,“娘親想要的太多了吧....”
“你說什麼?”趙姬的被嬴政不置可否的態度一下子激怒了,“就這樣任憑那小子壓在你頭上?當年嫽姬生他難產而死,你父王竟能為她一句托孤的懇求立了他為太子,完全無視我們母子倆還在趙國做人質受苦,這口氣你能忍?”
見贏政不語,話鋒又是一轉,傲慢夾雜著仇恨肆意宣泄著,“如今你父王的眼裡已經沒有彆人,死人又能拿什麼來爭?我既然能淩越這宮闈之上,就斷不會讓王位旁落!任誰有天大的本領,隻要是阻擋我們母子的,都得如此物一般!”
砰!手邊的五彩琉璃盞應聲碎落,一地流華。
午後的陽光烤得殿前的台階泛起片片白暈,趙姬微微昂起頭,嬌美的容顏被升騰的氣流隔開,竟顯得有些扭曲。
贏政猛的抬頭,定定的望著她,深沉的眼中帶出點點懾人的寒光。趙姬隻覺得一股霸氣撲麵而來,竟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這個孩子是她的骨她的肉,她從小看著他長大,看著他習文從武,看著他一點一點的成為自己的驕傲,看著他孤傲獨立,少言寡語,隻道是處境艱險養成了他那麼隱忍的性子,卻從未弄懂過他內心深處的報負,趙姬隻覺得,這個兒子比她想象期望的還要強大和深不可測。
“娘親想得到的,孩兒定當全力以赴。”
“好,政兒果然不會讓我失望。” 一抹冷笑漫上那豔麗的唇角,“以後好好聽你太傅的話,我們母子的將來還要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