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早已托著剛剛采好的花候在門外,趙姬滿意的離開。
嬴政獨自回到桌前,正想著取那兵書來讀讀,就見一個小太監在門外探頭探腦,心中有些不勝其煩,便皺了眉問道,“趙高,什麼事?”
“稟大王子,外麵有個公子要見你,我問他姓名他不答,隻是讓我把這個給你。”
說著呈上一物,竟是個草紮成的蟋蟀。小小的物件,落入掌中,雖是草結而成,卻栩栩如生,仿佛彈彈腿就能聽見鳴聲一樣,隻是草已枯黃,看得出是舊物。
“是他?” 嬴政心思一動,手中的事物又把他拉入了記憶的最深處,那苦澀不安,冰冷寂寞的質子生涯。
那個時候,母親總是憂心重重,下人恭敬的背後帶著鄙夷。唯一伴著自己一起玩耍的,就隻有同為質子的那個燕國小王子。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正是秋草漫長的時節,那小小孱弱的身影坐在河邊哭泣,嬴政走了過去把一隻剛剛編好的蟋蟀塞入他冰涼的手中,才令他破涕為笑。也正是因為這樣,自此這個小子就纏上了自己,幾乎象甩不掉的膏藥,走哪跟哪,仿佛把嬴政當成了自己保護神。而作為回報,他不是時不時把喜歡的吃食塞進嬴政懷裡,就是在趙姬要責打嬴政時,擋在他身前替他求情,甚至陪著嬴政一同受過。
也算同病相憐吧,嬴政禁不住輕歎了口氣,想不到這粗劣之物,年月飛渡,還被他一直珍藏著,心裡不由一暖,又怕被旁人察覺到自己的神情,急忙合起手掌背在身後道,“快請他進來!”
“大王子彆來無恙,可還記得故人?” 熟悉的聲音在下一秒響起,抬首望向堂前,一襲青衫,笑意滿滿,果然是燕子丹,眉眼如故,神情似昨。嬴政欣喜的迎了上去,一把捉過燕子丹的手說,
“真的是你!堂堂的燕國的太子可是如此清閒,竟有時間來探望為兄。”
明快的眼神瞬間一暗,有些尷尬,又有些無奈,“燕國太子?怕隻是為人魚肉的名頭而已……”
“怎麼回事?” 嬴政拉過他先落了座,看了趙高一眼,那小太監馬上知趣的對侍立在兩側的宮娥道,“主子有事要議,你們先退下吧。” 隨後,恭恭敬敬的替二人把門從外麵掩好。
嬴政斟了一杯茶遞到對方手中,抱袖而立,“說吧。” 終究還是太了解,燕子丹眉宇裡那憂鬱的氣息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嬴政,他是為不得已而來。
“道來話長,” 燕子丹猶猶豫豫的開口,一雙無措的手緊緊攥著茶杯,竟有些抖,“自三年前小弟回到燕國被立為太子後,就一直被幾個兄弟和父王的妃子視為眼中釘。為弟本就不擅權謀相處之道,又久不在宮中,如何能擅舞那些爾虞我詐的宮闈之爭。就算我謹言慎行,步躬侍禮,還是難敵暗語中傷。”
“如今這些人趁我父王抱恙在身,竟偽造聖旨羅列罪名,欲意譴我出宮,我怕性命不保,隻好……隻好私逃出來。” 說到此處,聲音漸微。
無需再說,慣在這宮中掙紮,又怎會不懂,這重重瑰麗殿宇裡掩藏著多少殺機,多少凶險。至高的王權有幾個不是用鮮血做祭?兄弟手足,骨肉親情皆可以在欲望麵前渺散如煙,這就是皇家。
“你暫且留在我處,等你父王病愈了,我再想辦法護送你回燕。”輕拍他肩,嬴政劍眉舒展,映入燕子丹眼中的是兒時那熟悉的兄長笑容。
“政哥哥.....” 燕子丹隻覺得喉嚨一熱,本想說出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嬴政不再細問,負手望向窗外,一樹紫藤正開得芬芳濃鬱,仿佛要將這宮闈的繁華竭力渲染,然而終是攀爬不過那青磚樨瓦,一堵高牆,花開糜爛,花落無聲,輾轉成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