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零點沒有鐘聲(2 / 2)

許爍晃晃手機,“給小狗順毛。”

一推開門,正對麵的大樹蔭已經站著一個人,踩著花壇邊高高瘦瘦,雙手插兜裡,半耷拉著腦袋。

許爍沒頭沒尾地“喂”了一聲,他也沒應答,她隻好上前,很暴力地揉了把塗晨北頭頂,“沒必要。”

“沒必要什麼?”塗晨北彆過頭,沒反應過來她這貿然三個字說的是什麼。

“我說,你沒有圍著我打轉的必要。”許爍的聲音是那麼決然,反倒讓塗晨北有點接不住。

“那沒什麼好聊的,我先走了。”他轉身往來的方向回,談不上來什麼心情。

“塗晨北,你要是真不想跟我做朋友,你就不會下樓。”

“所以我到底怎麼做才對,許爍?”塗晨北語氣裡隻剩深深的無力。

“其實我今天本來都決定,不聊這件事,就當我沒有在院門口碰見過你,明天開開心心迎接新一年,但你主動找我了啊。我就想,我們關係這麼好,我至少要坦誠吧。但你沒有。”

他分明什麼都沒做錯,可這會兒說話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麵對未知的懲戒而垂頭喪氣。

“你沒有圍著我打轉的必要,是因為我也不是什麼太陽你沒必要圍著我公轉,我們是平等的好朋友。正因我把你當作好朋友才叫你見麵,能聊出什麼結果嗎?不會的。隻是心安,見到你。”

如果說起初許爍還是麵紅耳赤,說到最後,她語氣也慢慢落定。

她上前一步,近到她的翻毛皮布鞋頭幾乎碰到塗晨北的拖鞋,像哄小孩一樣,“對不起嘛塗狗狗……”

塗晨北插兜,微微晃了下身體,仰了仰頭看漫天的月亮,被蓬密的樹冠擋了大半。

半天,他就冒出來一句:“許勺子,你冬天穿布鞋不冷嗎?”

許爍瞧著他直冒傻氣,撲哧也笑了。

“塗狗狗,你看你現在樣子,黏黏糊糊的。”

塗晨北就歪了歪嘴,更用力踢小石子。快185的個子,一副智商不超過85的模樣,許爍合理懷疑塗晨北上輩子就是個妹妹,嬌滴滴能擰出來水那種。

許爍拽了拽他衣角,塗晨北同她對視。

然後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

是的,熊抱,裹著厚衣服像一隻大熊,攥著拳頭縮進袖口,笨拙地上下捋了捋許爍,小聲嘀咕。

“原諒你啦。”

“什麼?我聽不見——”

許爍吆開了嗓子亂嚎。

“我說,不原諒。”

塗晨北也拖長音逗她,“不原諒”三個字咬的極重。

許爍裝聾作啞,從塗晨北的熊抱裡鑽出來,“走,我要把你介紹給我的同事們認識。”

“又不是家屬,介紹什麼介紹?”

“嘶,亂說,狗狗也是我家庭的一份子。”

“許爍。”塗晨北叫住她。

“怎麼啦?”

“朋友吧,其實很像手機軟件,有它的功能標簽,玩樂、工作、學習、交心……

每一種正因具備不同的生態,才得以服務於你的心情。你擁有不該被破壞的交友自由,所以,我就不去了。”

說完,他推著許爍進門,“快去吧。”

回到小院,許爍坐在門口的石頭台階上好一會兒。在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在想塗晨北這麼好說話,她一道歉就原諒,連個緩衝都沒有,以後被人騙了該咋辦。

她想,如果把她置換成塗晨北,他有了新的朋友,敷衍拒絕她一起跨年的請求,又恰巧在這天撞見,他還試圖說謊圓過去。那她當即一定會失望至極,斷絕來往。

挺不是滋味的,像一顆智齒發炎,牽動著神經的引線,酸酸脹脹,而後思緒被這一件事占滿。

許爍蜷著身子趴在腿上,側頭看世界是翻轉的,遠遠的高層張燈結彩,蕭瑟處卻隻有一隻飛鳥掠過。趴著趴著,莫名有一串眼淚順著側臉劃落耳邊,暈開在袖口。

不是委屈,是一種複雜的難過。

屋裡三個男生這會兒接著手柄在玩電視遊戲,馮語裹上外套想看看許爍如何,沒想到一推開門,一個單薄的身影就孤零零地窩在那裡,一聲不吭。

馮語那句地上那麼涼還沒說出口,蹲下就看見許爍側著臉,悄悄落淚,忙撫上她後背,輕聲問,“爍爍,你怎麼哭了?”

本來也還好,這麼一問,許爍突然抱住馮語,埋在她肩頭微微顫動,沒過一會兒,馮語胸口濕濕的一片。

“他欺負你啦?”

許爍搖搖頭,破涕為笑,“沒有,塗晨北特彆好……”

馮語撩起衣服陪她坐下,娓娓道來,“其實吧,我們這代小孩普遍缺乏親密關係的教育,就像你和爸爸媽媽,越親密,越容易吵架,越容易不講原則,越不會大大方方表達愛。”

她摸摸許爍腦袋,“你想,你和塗晨北是不是也這樣?因為親密無間,所以你無論內心多愧疚,麵上還是裝瘋賣傻。可我覺得你需要給他一個正麵回饋,無論到底是出於友情,還是若有若無的愛情。”

“嗯嗯,”許爍輕聲應,“我會仔細想一想的。”

就這麼在台階上放空坐了一段時間,許爍其實腦子裡什麼都沒想,但什麼也想明白了。她在備忘錄裡編輯了一段話,這次沒有刪刪改改,一氣嗬成。

“塗塗,你不是軟件。縱然不同APP有不同功效,但我不認為你屬於任何分類。正如軟件間功能共享的意義在於,喜歡的信息可以跨越形式的壁壘,留在我身邊。”

二零二三年的零點沒有鐘聲。

但許爍聽到了敲門聲。

是塗晨北站在院門口,掐著秒表,第一個對她說,“勺子,新年快樂。”

是的,零點沒有鐘聲,但總有一處豔火為她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