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魔種本在沉寂之中,隻是靠著本能吸取外界的力量;但她方才分明感到,這個人族少女不知怎的竟然能驅動起胸中的那枚魔種,使它爆發出了數倍於前的力量,甚至發揮出了一些原本的能力,她雖然強橫,但現下隻是一縷殘魂,一時驚奇之下竟被驟然吞噬掉了半邊手臂。
“也不能說是駕馭……”
謝摯仔細地感受了一下她身上是否還對自己存有殺意,不過什麼都感覺不到,她麵前隻有一片寂然的寧靜。
眼前的女人好像融入了周遭的環境一般,化大道於一身,與萬物共呼吸,隻是望她一眼都令人從心底由衷地生出一股崇敬膜拜的欲.望。
這就是神祗嗎……曆經萬年仍有如此的威力……
要是她真想對自己不利,就算她有胸口的東西療傷,她恐怕也早就死了七八十次了。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謝摯便不再猶豫,她咬咬牙,眼睛一閉決定說實話:
“我不能駕馭它……我就是,就是,以為我今天一定要被你殺掉了,想死前試一把,拉你墊個背……”
女人的嘴角抽了抽,沒有說話。
“我能感覺到,它好像很餓,很想吃東西……”
謝摯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她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剛剛是它頭一次跟我溝通,我之前都不知道我的身體裡還有這麼個東西……”
“它對我透露出了一絲隱隱約約的意誌——”
“它好像……想吃掉你。”
火鴉原本聽得聚精會神,聽到這裡被嚇得渾身都抖了抖,“我的個乖乖……居然想吞噬神明,你胸口裡那個東西又是哪尊神?”
它又飛快地反應過來,覷了一眼身旁的女人,立刻改口,痛心疾首道:“居然膽敢覬覦神明,真是大不敬!該好好教訓一頓!象神大人您看……?”
女人倒沒有多說什麼,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她的目光反複地巡視謝摯的麵容,似乎在考量她這話是否可信,過了片刻才不置可否地微微頷首:
“若你說得不假,那麼你的天資很是驚人。”
她有些晃神:這樣的天資,若有一天成長起來,日後不知道會走到什麼地步。
隻是……當今之世,還需要這樣的天才嗎?
“換我問了——”
像是察覺到了她現在對自己並無惡意,謝摯開始得寸進尺,她緊緊地盯住麵前渾身籠罩著潔白曦華的女人,問:
“——你是誰?”
“我是玉牙白象一族的神祗,這是我萬年前臨死前留在寶骨裡的一縷殘魂,今日方被你喚醒。”
女人倒沒什麼隱瞞之意,坦然地繼續道:
“若我沒有看錯,你胸口中的那枚種子應當是誅天魔蓮的涅槃種。”
好威風的名字,口氣真大,還想誅天?
謝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沒有想到麵前這個女人竟然隻是一縷魂魄,真身在萬年前早已死去,更沒有想到自己身體裡藏著一個……呃,聽起來十分厲害的什麼魔種。
“按理說,它應該早在萬年前就被鎮殺,不應存於當世。不知為何,它竟留下了一顆種子,”
說到這裡,女人頓了頓,輕輕地瞧了她一眼,才繼續道:
“我懷疑是有人刻意用小兒精氣做養料飼養這株魔蓮,天長日久,它如今已經與你血肉化為一體,蓮種即你,你即蓮種,故此我才欲將你抹殺。”
“不過,從剛剛的情況來看,你似乎竟未被蓮種控製,反而甚至可以驅使它,這對你來說是一番大機緣,你當要珍惜,克己謹行,莫行不正之路。”
女人淡聲作結。
她說話文縐縐的,謝摯聽得有點雲裡霧裡,但還是能聽出來她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不想殺她了,話語之間還隱隱有些教導訓誡之意,她趕緊點頭表態: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我是好孩子,又乖又聽話,我們整個村子都知道。”
在她們說話的時候,謝摯的身體還在不停地緩緩修複自身,渾身骨頭都在輕微作響,她現在感覺已經好多了,立刻就記掛起女人給她許諾的寶術:
“你說要教我寶術,咱們什麼時候開始?”
“再等幾天罷——”
見謝摯的臉上立刻露出“啊你說好的怎麼能變卦是不是在誆我”的神情,女人很輕地笑了笑,晃了晃那隻空空的手臂:“等你我都養好傷後再議。”
在剛剛的攻擊裡她被謝摯吞噬掉了不少,現在連身影都有些像水波一樣搖晃,神輝暗淡,不再凝實。
“好吧……我等你。”
謝摯聞言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很快就又打起精神。
“那個……”
她徘徊良久,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我夢裡常常會看到一個白衣女人,她……她是不是你?”
她的心在怦怦跳,悄悄地吞咽了一下,對接下來的答案期待而又害怕。
她……她會是那個人嗎?
玉牙白象神色不變:“不是。我並沒有隨意入夢的愛好,何況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在沉眠,尚未蘇醒。”
“噢……不是啊……”
她自然沒有必要騙她,謝摯放下心來,又有些不知名的隱隱失落,喃喃道:“那我為什麼會不停夢到她呢?”
“或許她曾在你的識海之中留下一縷神念,也或許你幼年時曾見過她,對她印象深刻,是以她才經常入夢。”
“那她……”
見她雖然麵容冷淡,但卻其實知無不言言無不儘,謝摯不由得倍感親近,不知不覺離她近了一些,“那她在夢裡說要我的心,這是何意?”
這次玉牙白象倒是很快地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有兩種可能。”
“——其一,她心悅你;其二,她要你心臟裡生長的那枚魔蓮種子。據我觀之,應當是後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動不動就是取人心肝,聽起來真可怕……謝摯被自己想象中的畫麵嚇得一激靈,但到底還是孩子,隻害怕了一會兒就又忘記了,重又精神抖擻起來,眼睛亮晶晶地撐著臉看她:
“那你們為什麼都總是穿白衣服?是因為這樣顯得比較仙風道骨嗎?穿白衣不會被弄臟嗎?噢噢我知道,你們做神祗的自然有大神通可使,一掐指身上就乾淨了,是也不是?這法決可以教給我麼?我老是因為弄臟衣服挨族長的訓……”
“……”
玉牙白象張了張口,被她一連串的問題打得毫無插話的餘地,最終隻能重新閉上眼,“我是玉牙白象,不是黑象也不是紅象,穿白衣很理所應當。”
“原來如此——”
謝摯恍然大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過了一會牽著她的衣襟又問:“那你一個人在寶骨裡麵待了萬年,不無聊麼?”
她之前跟象英也鬨過彆扭——當然,是她單方麵地跟象英生氣,宣布自己要和她絕交,好幾天都沒有理象英。
她跟象英幾天沒說話都難受得直想掉眼淚,推己及彼,她覺得玉牙白象也一定十分難受——畢竟她可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挨了一萬年。
這麼一想,謝摯看向玉牙白象的眼神就同情了很多——看來她在寶骨裡被悶壞了,有些脾氣也很正常。
既然如此,她一出來就對她蠻不講理地喊打喊殺的行徑……看在她生得如此貌美且又教她寶術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勉為其難地原諒她。
“不無聊。”
玉牙白象將自己的衣襟從她手裡默默地扯回來,“萬年彈指而過,對神祗來說隻是一刻,我十分享受。”
倒是現在,謝摯在她身邊像隻小燕子一樣嘰嘰喳喳,吵得她心煩意亂,不得清靜。
想了想,她又望向謝摯,眼裡有一絲困惑:
“人族的孩子……都像你一樣吵麼?”
萬年前人族還很衰微,是以她跟人族接觸不多,並不了解這個種族。
謝摯說謊說得麵不改色:
“他們比我還要吵鬨得多,我在人族的孩子之中已算十分乖巧靦腆。”
玉牙白象沉思片刻,委婉地道:“那你們人族還真是……十分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