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手掌纖細雪白,散發著晶瑩的輝光,緩緩壓下來的時候卻帶著不容褻瀆的威壓——
隨著她淡然下壓手指,謝摯再次嘔出一大口鮮血來,她聽到自己骨頭被壓裂的脆響。
內臟或許也已經被紮穿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渾身發冷,頭暈目眩,甚至出現了失血過多導致的幻覺。
血珠順著眉間往下滴落,刺得眼睛生疼,在一片血紅之中,她勉強抬起臉,那個神秘而又強大的女人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水一樣晶藍的瞳孔裡隻有寂靜的漠然。
祭壇這一片的天空上流淌著金色符文,謝摯猜想這或許是她隨手設下來的陣法,可以隔絕聲音。不然,這麼大的動靜,族人聽到怕是早就趕來了……
女人忽然輕咦一聲,止住動作,神色之間露出一點淡淡的疑惑,“奇怪,你怎還沒有死?”
她掃過伏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少女,緩緩評述道:
“你全身的骨骼現已碎裂七成,臟器破損,筋骨俱裂,但你卻仍然沒有死……”
以人族肉身的脆弱程度,恐怕隻受這樣的傷勢一半都早已一命歸西了,但眼前的孩子除了動彈不得之外,甚至還在痙攣似的顫抖。
“是因為種子的緣故麼?”
她輕聲自語,微微搖首,似是在替謝摯惋惜,“但是可惜,這並不能護你周全,隻是讓你多添一分痛苦罷了。”
她低低地道了一聲得罪,重新伸出手——這次她的手掌上籠罩著燦爛的金色符文,與之前完全不同,周圍的空氣甚至被這強大的威勢磨滅得陣陣顫動。
就在此時,謝摯忽然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
“還有什麼遺言麼?講罷。”女人動作一停。
“才不是遺言呢……”
謝摯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眼睛像月牙一樣彎彎的,很燦爛地笑起來:
“……我並不畏死,但我現在還不想死;既然你想殺我,那就隻能你死了。”
“我不管你是誰,都跟我沒有關係……但是,現在早已不是諸神的時代,管你是玉牙白象還是什麼上古神祗,該隕落的隕落,該歸於塵土的歸於塵土,都不要再管我們現世的事!”
她麵容蒼白,渾身都在不自覺地顫抖,目光卻極其堅定,抓著女人的手掌一寸一寸送入自己的胸口。
隨著那隻晶瑩手掌徹底沒入她的胸口,謝摯的嘴角溢出大股大股的鮮血,但她卻仍然在清澈地笑。
能讓神明陪葬,也算夠本了——
她胸口綻放出無上光芒,寂滅氣息轟然爆發,女人微微一怔,隨即整個人都被淹沒在金色光芒之中。
這光芒極其奪目刺眼,火鴉慌忙用翅膀包住頭,極速遁退。
良久之後,一切才都恢複寂靜,火鴉側耳細聽片刻,隻能聽到微風拂過柳樹梢的細微聲響,它心焦難耐,勉力又呆了一會,這才敢抖落身上的塵土,伸出一點點頭顱探頭望去——
不遠處,那個來曆不明的女人仍然在靜靜佇立,看起來毫發無傷,半點沒有受謝摯剛才攻擊的影響。
在她腳下,謝摯無聲無息地伏著,一動不動。
她這——這是死了嗎?火鴉不由得心頭一緊。
其實它並不討厭這個人族小孩……這幾天相處下來,它發現她心地純澈,十分善良重情,對它也很好……
正當它不知所措之時,下一瞬就已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提到那個女人麵前,正對上一雙霧蒙蒙的晶藍眸子。
“我不喜歡有人在旁窺視。”
她淡淡地說了一句,伸手握住它的長喙便輕輕一捏——
“啊啊啊啊!!!我的嘴巴!!!我的嘴……咦?”
剛剛這女人的手段它也見識過,一伸指就能令謝摯筋骨俱毀,更疑似是位曆經了萬年仍然存活的上古神祗;
眼下見她探手朝自己而來,火鴉當即被嚇得肝膽俱裂,心道今日命不久矣,它扯開嗓子嘎嘎大叫,但想象中的劇痛卻並未到來,隻感受到了那女人手掌上冰涼的溫度——
女人輕輕地放開了它的喙,它這才回過神來,拿翅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巴,才發覺它的喙既沒有像想象中一樣碎成幾片,也沒有化作飛灰,反而是在這女人的輕輕一捏之下,之前被象英打歪的地方修正了。
它喜上心頭,“這真是意外之喜——”
“休要吵鬨。”
女人又淡淡地晲了一眼過來,火鴉立刻縮著脖子閉緊了嘴巴。
“那個……象神大人……”
見她似乎沒有真的生氣,火鴉顫巍巍地叫了她一聲——應該就是這個稱呼吧!反正上古時候怎麼稱呼神祗它也不知道啊——它終於還是忍不住提心吊膽地伸長脖子去看,“這個人族小孩……她怎麼樣了?”
“我沒事……”
像是聽到了它的聲音,謝摯動了動手指,小聲地答應了一聲,隨即又不知道牽動了哪處內傷,疼得重新咬緊牙不說話了。
那女人此時也應了一句:“大約斷了百餘根骨頭——”
見火鴉一下子瞪大了眼,她又補充道:“不過她也吞噬了我半邊手臂,對她裨益甚大;況且她肉身恢複能力極強……總論下來,她並無大礙。”
兩相抵消之下,甚至還是這個小孩賺了她的。
斷了一百多根骨頭……這叫沒大礙?人族統共能有多少根骨頭?火鴉張口結舌,有心反駁卻又不敢,隻得鼓著嗉囊矮下去。
“既然醒著,那便答我幾句話罷。”
女人盤腿端坐下來,瑩白身軀在空中靜靜懸浮 ,離地麵幾寸遠。微風拂來,她的衣袍和發絲卻分毫未動。
火鴉這才看到她的半邊手臂空空如也,但她卻像沒有知覺一般神色不變,“你可以駕馭那枚種子?”
“……”
謝摯渾身都疼得厲害,心裡也惱怒,過了一會才勉強吸著氣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讓我答我就答嗎?我偏不!”
她什麼錯都沒犯就被打成這樣,轉眼就讓她乖乖聽話,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眼前的女人說不定可是一尊神祗啊,這人族小孩倒好,不恭敬也就算了,被打得筋骨俱裂還居然敢這麼跟她說話!
火鴉被謝摯嚇得剛修好的嘴巴又要歪了,黑黝黝的圓眼睛使勁給謝摯使眼色,屏住呼吸不敢動彈,又悄悄地去覷女人的神色——
女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靜默了片刻,才妥協般地道:“我可以教你寶術。”
“我憑什麼信你?”
像是從來沒有被這樣言語冒犯過一樣,女人這次沉默了很長時間,方靜靜開口:“我從不說謊。”
她的目光落在謝摯身上,“何況,你並無選擇不信的權力。”
“是神聖種族的寶術嗎,不是神聖種族的寶術我不學!”
謝摯一麵大聲坐地起價,一麵飛快地感應了一下身體——她發覺自己胸口正在不斷淌出暖流,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滋養斷裂的經脈骨骼,令她渾身都暖洋洋的,舒服極了,好像泡在了溫水裡。
轉眼之間,她的傷勢好像已經好了一半了……
寶藥恐怕也沒有如此神效,謝摯有些心驚,暫時按下思緒,仍舊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一副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樣子。
女人靜了靜,“不是。自太古以來,神聖種族的寶術還從未泄露於他族。”
言下之意就是讓謝摯彆做夢了。
“那……那神獸的寶術我也勉強可以接受。”
女人歎了口氣,並沒有正麵答她,隻是道:“我的寶術與其它寶血種不同,比之神獸亦不差。”
她這話說得其實很傲,若有旁人在這一定要加以嘲笑——寶血種與神獸之間雖然聽上去隻差一級,但其實是雲泥之彆,從來沒有寶血種的寶術可以與神獸相提並論。
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事嗎?隻用答一個問題,就能換得中州人都求之不得的神獸寶術?謝摯畢竟年少,聞言不禁有些心旌搖動,猶疑不定地看了籠罩了月白光華裡的美貌女人。
“你現在可以答我的話了麼?”
女人倒是沒有出言嘲笑她這幅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她微微垂眸,晶藍的瞳孔像月色一般籠住了她,“——那枚種子你是否可以駕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