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奉旨入京(1 / 2)

千宮燈 古矢女 5954 字 10個月前

承安二十三年。夏。

朔北的夜,清冽如醇酒,月如銀霜。

風中,隱約彌漫著大漠黃沙的氣息。

麓州。昀城。

麓州刺史府。

“啪——啪——啪——”急促的叩門聲在寧靜的暗夜中顯得突兀、刺耳。

“嗬——”藍瑾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頸從書案前站起身,隔窗望著漆黑的庭院。這麼晚了,來的會是什麼人?

“大人,宮裡來的人了,屬下讓她在正廳裡候著。說是八百裡加急的密旨。”隨從三言披著月白的外袍、睡眼惺忪的出現在書房門口。

密旨?藍瑾愣了一愣,道:“我這就過去。你先回屋休息吧。”

“大人——”三言再次出聲。

藍瑾頓住腳步,回頭道:“恩?”

“您的官服。”三言遞了個眼色給主子。

“哦!瞧我這腦子。話說回來,好久沒接過旨了。”藍瑾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褻衣絹褂,自嘲般笑了笑轉身去寢室。

換了官衣,藍瑾正了正官帽匆匆來到前廳。廳內下人已掌了燈,立於堂前的女子身材矮壯、一身騎裝短打,黒衫紅鑲邊,右臂上用以劃分階銜的墨色繡線在藍瑾走近後才看清——隻有一條!

眼前的這個女子是個一等傳旨內侍!子時夜半,宮內的一等傳旨官跑到這邊城蠻地,會帶來怎樣的旨意呢?沒有多餘的時間細細思索,藍瑾撩袍跨步、躬身為禮,上前道:“麓州刺史藍瑾恭迎內侍,內侍夤夜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藍大人不必多禮,小的素矣。大人請接旨吧。”方臉濃眉,相貌平板的傳旨內侍,聲音倒是出人意料的清脆,話說的極簡練,沒有一字寒暄客套。以素為姓,確是宮中的傳旨侍人無疑。藍瑾跪地俯身行麵君大禮。

“麓州刺史、永鏡王藍瑾聽旨——昭華承天,皇帝詔曰:聖禦。令免除永鏡王藍瑾麓州刺史之職。著其即日回京麵聖。旨到即行,不得有誤。欽此。”

“臣藍瑾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謝恩叩頭,明黃的聖卷握在手裡沉甸甸的。免職?!她在這麓州刺史任上已經做了兩年,雖不敢說儘善儘美,卻也是夙興夜寐勤於政事,怎麼會沒因沒由的被罷免了?即日回京,又是為了哪般?

“矣嬤嬤請坐,喝茶!這麓州本地產的沙葉茶雖比不上闡州、津州的茗茶譽滿昭華,卻也彆有一番北地風味。”接了旨,藍瑾率先落座,舉杯輕抿了一口。她在這麓州一呆就是近五載,初來時喝不慣,時間久了卻漸漸喜歡上了這有些澀口的滋味。

“王爺不必客氣。小的旨已傳到,還要趕回京城複命就不再叨擾,告辭。路途遙遠,也請王爺早些啟程。”內侍素矣麵容無波,行禮離去。

那一抹玄色來的迅急、去的也快,門外傳來漸漸遠去的馬蹄聲,然後歸於寂靜。若不是手裡灑金的織錦聖卷,藍瑾真覺得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夏夜裡一個了無痕跡的夢境罷了。起身行至另一側的桌邊將還未涼透的茶一口飲儘,“可惜了……這麼正宗的沙葉茶,以後怕是很難喝到了。”

鏡王爺?許久沒人這樣稱呼她了,還不習慣被人這樣稱呼。那稱呼,會讓她不自覺想起那個為她而死的人——她的娘親。

岩水河的疏浚引流要到十月份才能竣工,圖爾部落的商館籌建事宜更是剛剛開始商談,雖說不上千頭萬緒,但她很想親手把這些事做完。無奈皇命大於天,如今隻有收拾包袱走人了。想到此處,心裡不免有了些許遺憾和悵惘,揮之不去。韶京。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三言——起來了,快起來!我們要回京了。”藍瑾把自己的小隨從從床上拎起來,可憐她一個晚上被打擾了兩回,算是徹底睡不成了。

“啊?!回京?什麼時候?為什麼?”三言手忙腳亂的係著衣帶,迷迷瞪瞪的問道。

“奉旨入京。我天一亮就走。你留在這裡等著接任的大人,把這封信親手交給她。然後帶上咱們的家當雇兩輛馬車回京。”藍瑾晃了晃手上的聖旨。

“那咱們,還回不回來了?”三言想起西街上那家好吃的甜囊軟餅和那賣軟餅的少年兒郎清朗的笑聲,滿懷希望的問道。

“不知道。”隻怕是回不來了。藍瑾眉心深鎖,悶聲低語。

“可是為啥要兩輛車?咱們的東西一輛車估計都富餘呢。”三言略顯遺憾的扁了扁嘴,對自家主子模糊的應答很是不滿。

“這有些銀兩,你拿好了。明兒個去西市買些茶,多買些。記得從茶農手裡買。這樣就沒有空地方了。”朝後拋出錢袋,藍瑾走了出去。

麓州,地處昭華西北,遠離帝都韶京。雖然地貧人稀,卻是昭華王朝西北的邊塞重地,西鄰拓騎部族和圖爾部族,時有邊患匪幫滋事。

藍瑾換下那身此刻已經不再屬於她的刺史官服,提了油紙燈籠,一個人漫步在庭院的小徑上。

快兩年了,她住進這裡;快五年了,她來到麓州。一草一木都已經熟稔,這片蒼茫的土地以及土地上辛苦活著的百姓還有邊關的烽煙以及把酒共醉的摯友。來的時候,許是帶著更多的逃避與怯懦來的。不敢麵對、無法麵對的人和事,年少的她選擇了最簡單卻也最懦弱的方式——逃離,逃離那個人,逃離那座城……然後把自己埋葬在繁冗浩瀚的公事中,連心都一起埋葬了,不留絲毫的空隙——隻因為有些事一經想起便是翻江倒海,不可收拾。

當一切都走上了正軌。日日夜夜,看大漠孤煙,觀古道西風,倒也愜意、暢快!突然,要回去了。夤夜突降的皇命聖旨,語意隱晦。原本明年過了春,禮部的考核結束,以她的爵位本可以順理成章的調職入京。為什麼提前了,還是個罷免旨意……

藍瑾仰頭。墨色天幕上群星競閃,遼遠而又切近。終是要回去的,那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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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六。剛過了卯時,東方天際泛著淡淡的魚肚白,頭頂上卻是烏雲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