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此情無計(1 / 2)

千宮燈 古矢女 4357 字 10個月前

第十六章月下蝶舞

七月流火,溽暑漸消,拂麵的微風送來絲絲舒爽的涼意。隨著會試臨近,韶京城內也越發熱鬨起來。

街頭茶社、客棧會館,多了不少青衫素帶的趕考女子。或一人獨坐溫書或是三五同桌談詩論道。東風樓的胖掌櫃紅光滿麵地撥著算盤珠,笑眯了眼——她那新出土的狀元紅今年又能賣個好價錢。

寄托著一代代舉子夢想的醇酒,幽香飄過了幾條街巷,飄進了夢中——夢裡有響徹韶京的鑼鼓聲,有金榜上光宗耀祖的姓氏名諱,但這幽香卻飄不進城東那高牆大院的影王府。

白非瞳自打回京便成了個不折不扣的閒人。府裡的人看著他眼生,甚少與他親近。整日裡無事可做,便被侍兒推了椅子在園子內閒逛。

這日過了午時,他正在花園一處小亭內歇晌。頭倚著欄杆朦朧間剛有了睡意,突聽得一陣說笑聲遙遙傳來。循聲望去,在夾竹桃掩映的月洞門邊露出一角月白的衫袖。不多時,一名身姿嫋娜的麗裝男子掩口笑著鑽入門洞中離開,月白衫子目送他走遠,轉回身入了花園。

看清了那頭前離開的男子,白非璃唇角勾起嘲弄的笑。成親那日還是橫眉冷對,才幾日的工夫侍夫湘扇就像換了個人一樣對那人言笑晏晏了?!聽侍兒說這位姐姐新迎娶的正夫也和那湘扇一樣曾是風月場中的嬌客,還是老話兒說得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呐!

那抹高挑的身影不緊不慢的行進在碎石小徑上,算不上明豔的清瘦麵容就像那白色的夾竹桃,比不得牡丹芙蓉國色天香,也賽不過芍藥海棠錦繡妖嬈,連香氣都是淡的。最是平凡的花朵,綻放亦不動聲色,人哪裡想的到這姿色寡淡的花兒卻自有它惑人的魅力——層疊的花瓣,墨綠的枝葉,每一處都滲透著足以致命的毒液。

他就是那琉璃盞中的鴆酒,晶瑩剔透卻絲絲透著危險。聽侍兒說他還沒進府的時候,大姐房裡那兩位側君一位侍夫便結成了同盟,說是要給這位新進門的正君一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這王府裡先來後到的規矩。

誰知僅僅過了三日,三個男人的聯盟便隨著那夜裡侍夫湘扇園中燈籠的點亮而分崩離析。就此他也明白了——繡衾香暖,並非那人所求亦不是大姐娶他的緣由。那他……又是憑著什麼讓自己那位心機深重的大姐放棄了迎娶二八年華據說豔冠京師的皇五子,選擇他呢?

白非瞳望著那個不遠處的身影,手支著下頜陷入沉思。那夜婚禮上,這個男子看著自己的目光,帶著好奇,溫和淡然卻透著試探。他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他身邊的鏡王一眼,而鏡王爺卻是始終噙著笑意望著他。

那樣的目光說不上灼灼,蜻蜓點水一般卻是那女子從未流露過的神色。疏離的、清淺的,卻又像是含了春風、蘊了春雨,欲言又止中藏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纏綿。看在他眼裡,讓他沒來由的心慌。

彼時,二人相對而立、舉杯而飲、言辭客套,可他的心卻一點點涼了下去在盛夏的夜裡凝結成冰。偷眼觀瞧,那藍衫女子隻一個眼神,他沒緣由的便覺得他們定然關係匪淺。他們早已彼此識得,在他無法知曉、無法參與的歲月裡……

心上的痛楚,是被欺騙的失落與不甘。白非璃當時也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心緒著實嚇了一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番邦歲月的最後幾年間,穿梭在拓騎貴族大帳中的家鄉女子,一身墨蘭的刺史官衣,人如朗月,器宇軒昂,談吐之間雍容大度。那時隻是遠遠的看著,心裡便起了些微的暖意。也許這是因為她柔和的麵容有一絲記憶中母親的影子。

第一次真正與她麵對是在回昭華的那一日。送彆宴上,她喝了酒,一杯接一杯,很是高興的樣子。也難怪,聽說正是她堅持不懈才最終讓拓騎答應了釋放他們歸國。風將軍邀她獻曲一首,她也沒拒絕。隻是……可惜了最後她被下屬因公事提前叫走,奏曲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那時自己是無比感激的,原來這個素日裡從不和他們這些質子接觸的刺史並未忘記他們,甚至還把他們從盼不到儘頭的異邦生活中徹底解救了出來。於他而言,那時身心的重生。但這感激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悄然變化、深根發芽,變成了那一刻連他自己都無法抑製的另一種更為強烈灼熱的情感的呢?

待到她送他回院時,他的心卻又一寸寸澎湃起來。那男子——已經是他的姐夫了,不是嗎?姐夫——多好的稱呼。

幾日前,他曾借著送點心的由頭去了城北。一樣的大宅院卻因著是那個人的府邸,看在他眼裡便多了幾分親切,平常的亭台樓閣也都清雅可愛了起來,隻是人卻沒見著。聽她府裡的下人說是在忙著修葺貢院都好幾日沒回來過了。心底的遺憾漣漪般泛開,卻也讓自己怦怦亂跳的一顆心稍稍靜了下來。見不著也好……

從湘扇院子裡吃了午飯出來,頭頂上日頭正足,玄暮吟便揀了庇蔭的小路走。行至涼亭邊舉步入內才發覺已有人在。白非瞳看清來人,思緒被拉回現實。玄暮吟斂衽,衝他微微點了下頭便徑自坐下來。

白非瞳自顧自搖著手中的八寶檀香扇,不理會他。沉香隨著扇頭帶起的暖風飄散在小亭內。亭外茉莉開的正好,一雙紫燕繞枝起舞。

約莫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玄暮吟起了倦意,掩口站起身正待離去。誰知腳步還沒邁上石階,背後卻傳來一個冷清清的聲音。

“鏡王爺她……和正君——可是舊識?”白非璃衝口而出道,詢問之餘帶了幾分咄咄的逼人之味。

男子頓住身形,緩緩收回已邁出半步的腳尖。身形站定之後一個旋身便對上背後那雙冷冽的眼。玄暮吟俯身湊至少年近前,未曾施脂的淡色薄唇輕啟——“全韶京城的人都知我和她是舊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