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邁進家門,便有垂髫侍兒迎上前稟告說府裡來了客,是那白苑的小公子。此刻估計正和老爺子在堂屋裡一處吃飯呢。
是他?腦海中閃過一張蒼白年輕的臉。
還真是稀客。藍瑾怔忪片刻,轉回屋換了身清爽乾淨的白綢小褂。在工地呆了幾日,一身上下都像是在泥裡滾過一般,汙到見不得人。
“爹,吃飯也不等孩兒。”她跨門而入,打趣地埋怨道。
“你還知道回來啊?兩語,去給這位不著家的主兒添副碗筷。”紫鳶秀目橫掃,見是幾日不見的女兒,嘴上也不饒人。
藍瑾笑著對坐在桌旁白非瞳點了個頭,寒暄道:“怎麼得空兒到我府上玩?”
“……前日裡,姐姐送與我些石榴,說是托了人從邊地快馬帶回來的,正新鮮。想著王爺也剛回京不久,定也想念那麓州的風物,便揀了些鮮嫩的送過來。還望王爺恕非瞳冒昧,不請自來。”
白非瞳此刻著一身藕荷色夏衫,眉心一點朱砂。聲線依舊是涼涼的,卻是冰片一般,沁人心脾。滾了銀邊的領口處露出一截白皙的頸子,迎著燈光看去,越發顯得細膩如脂,剔透似玉。
藍瑾見他似有些拘束,便舉筷幫他布菜,“白公子光臨,藍某歡迎都來不及,豈有怪罪之理。彆光顧著說話,多吃點!”
“就是,不必那麼客套。什麼時候想來便來,她顧不上招待,不還有伯父我呢。你就隻管來玩。”
一個下午的時光,讓紫鳶對眼前這個孤苦無依的少年起了憐愛之意。雖身子不便,但言語之間卻是純真無垢,一派天然。若是能娶回家給自家女兒作夫婿倒是再好沒有。紫鳶想著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一番,待看到白家小公子偷眼瞧著自己女兒時,老人家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看來他這如意算盤打的還是有一半靠譜的。
想到此不免扁了扁嘴,橫了眼自家那不解風情兀自埋頭大嚼的木頭女兒。虧得京城裡還說他生了個留戀錦繡堆男兒鄉的風流女兒,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反倒遲鈍起來?看來定是要他這做爹的出手了。
眼見二人吃的差不多了,他眼珠一轉,擱了碗對女兒道:“為父有些倦了,非瞳你不是想去瑾兒的書房瞧瞧嗎?瑾兒你就儘地主之誼,陪非瞳去參觀一下吧。記得晚些時候送人家回去。爹先回屋了。”
藍瑾瞧著自己爹爹不斷眨動的眼,嘴角抽搐的點了點頭。不曉得又在算計什麼,她心中暗叫不妙卻也無可奈何——誰讓對方是她親爹呢?
“白公子,請!”藍瑾說著遵照父親的叮囑起身引了白非瞳向自己的書房行去。
“王爺若不嫌棄,喚在下非瞳便可。”少年一臉期待的望向身側的女子。既然伯父給了機會,他就要好好把握。
“……”藍瑾避開那雙眼,輕咳了一聲道:“好。”
“非瞳你看,那邊的蝴蝶蘭,名喚作‘白玉’,據說是難得一見的品種。香氣也是極佳的,走時帶些花露回去。你們白家是做胭脂生意的,倒要請你這內行人品評一番,看我家侍兒自製的花露是否比你家鋪子裡的遜色。”
白非瞳隨著藍瑾的視線望去,目光儘頭是一小片白色的花朵。新月已升,月華淡淡的灑下來,清輝照處,花朵也閃著幽微的光,像一隻隻蹁躚起舞的月下銀蝶。一陣晚風吹來,清雅出塵的幽淡香氣若有若無的彌散在鼻端,確是異於尋常蘭花的幽淡。
鏡王府的書房位於正廳之後。四圍有花木環繞,隻一條曲徑相通,清幽靜謐。
推開鏤花的木門,整麵牆的書櫃便映入眼簾,裡麵密密麻麻擺滿了各色書籍。花梨木的書案在藍瑾點亮了仙鶴燭台上那一節白燭之後泛起溫潤的光澤,那是經年使用所形成的光澤。這張書桌,曾是母親的最愛。藍瑾至今還記得兒時曾調皮的在這張書桌下鑽來鑽去,還曾不小心磕破了額角,至今發際處還留有一個小坑。
屋內的空氣中彌漫著幽幽的草木香。藍瑾一邊支開窗一邊解釋道:“是防蠹的香囊。爹爹家裡祖傳的方子,管用倒是管用就是味兒大了些。”紫家代代經營書館,對付這些食書的小蟲,自有獨門的法子。
白非瞳以袖掩了口鼻,好奇的眨著眼打量四周。案幾上紙鎮、筆洗、筆架、硯台整齊錯落的擺放著,一色的青碧。想來是上好的玉石一次做了整套文房。案幾中央散落了幾本書,目光掃過,白非瞳依稀看見了“經略考”之類的字跡,心知是政治商務之類的典籍,不感興趣便轉開了目光。
桌角處一抹剔透的藍吸引了少年的視線,定睛瞧去才發覺是一方透藍的玉印。他伸手拿過,細細端詳。寸許長的印,未曾雕刻紋樣,底麵上是篆體的四個字——“靳蘭之印”,簡單古樸,彆有韻致。
藍瑾兀自將那幾本書插回架上,回身時正對上白非瞳的眼,幽黑的眸子映了燭光,璀璨如星。注意到少年手中那方玉印,藍瑾笑著言道:“是我的字。平日裡不常用,說起來也沒幾個人記得。”
白非瞳點頭,乖巧的應了一聲“哦”。靳……蘭……舌尖分彆碰上了上下齒,唇齒之間氣息流動,很美的字,很襯她的人。
藍瑾第一次在這個少年的臉上看到如此稚氣的表情,隨手扯過張紙,從他手中接過那方印,目光四下搜尋了一番,沒看到印脂盒,便自懷中掏出一個羊脂白玉的小盒。盒蓋揭開來,馥鬱的花香便飄散開來。藍色的方印在桃紅的胭脂上按下去,在落在素白的紙麵上。一抬指,一個馨香的桃粉色印章便出現了。
流水般蜿蜒的筆畫勾勒出的是她的名字。白非瞳伸手撫過紙麵,指尖沾染了些許胭脂,少年好奇的看著指尖一小片桃紅,用指腹在自己唇上點了兩下,一點桃紅便染了絳唇。
“好看嗎?”少年盈盈淺笑,唇瓣輕啟。
藍瑾笑著點了點頭,借著印上殘留的胭脂,用拇指一按,再落在紙上,便是一個指印輪廓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