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1 / 2)

【時人對朱祁鈺的攻訐,深究就兩點,怪他苛待哥哥,怪他廢了侄子,說到最後也沒什麼新意。畢竟人家皇帝工作搞得挺好的,也不乾什麼奢靡無度的事,就愛吃點野菜小魚乾,實在沒什麼可以噴的。

複辟後很多人就尋思從道德上攻擊一下吧,罵他享受了權力的滋味就上癮了,不顧親情,戀戀神器。

怎麼說呢,就挺好笑的。】

王文氣得快要暈厥,他們陛下做得還不好?太上皇那等於國有罪的惡人,也隻是被關在南宮而已,沒人磋磨侮辱,太後時不時哭幾聲,太上皇沒事乾整天造人,孩子都生好幾個了。

其他皇帝龍肝鳳髓吃著,景泰皇帝就愛吃點魚乾野菜,遣人采買還被於謙攔下了,這麼克己這麼勤儉的天子哪裡找,不給老夫偷著樂,還要罵他貪戀權位,陪太上皇出征的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泥古不化之人認為如今朱祁鎮平安歸來了,代理皇帝就該自覺把皇位還給太上皇。就算不是朱祁鎮,也該是朱見深,景泰把侄子廢了換自己兒子上,就是自私,就是不對。

但景泰不放心簡直太正常了,誰知道朱見深會不會覺得叔叔委屈了老爹,再把老爹放出來為禍人間,朱祁鎮還朝會不會大肆報複,把得罪過他的都收拾了,又會不會深感羞憤,再次興兵?

後來證明朱見深是個三觀正常的人,但朱祁鎮不出所料,奪了兒子的位,確實把所有人都料理了。

戀戀權位,公器私用,徘徊不舍的人,從來都隻有那一個。】

朱元璋點頭,他看重正統是真的,但朱祁鎮這麼個豬狗不如的玩意兒做成這個樣子,再讓他當皇帝才是招笑呢,他兒子也是,爹都這樣了,其他人不放心多正常。

幾個位麵外的朱見深苦笑,他對叔叔沒有怨恨之意,更多的是無奈,攤上這麼個爹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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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烘晴晝,滿室俱寂,於謙為天子倒了半盞溫茶:“請陛下珍重自身。”

朱祁鈺病了多日,白著一張臉,眼睛卻亮得驚人: “後世未曾怪罪?”

“是。”於謙躬身,“陛下萬勿自傷,青史之下唯江山不老,是非功過,千秋自知。”

【與其說朱祁鈺改易太子是為權,不如說他是為了後路。景泰不是蠢人,早在朱祁鎮還朝,他就從部分大臣的態度中嗅到了一絲不對: 哪怕他宵衣旰食一心朝政,還是有人認為他作為藩王登基名不正言不順。

然而事情已經做了,皇帝當了一年多了,不讓大家給哥哥開門放敵人的事也已經發生很久了,這時候退位難道就會被放過嗎?

不可能的,回家等死還差不多。一旦放棄,他和他的愛臣,他的兒子,他悉心提拔的良才,做出的變更,未完的事業都會中止,甚至可能更糟。

景泰清楚知道自己不會被哥哥放過,陳勝吳廣知道舉大計亦死,那朱祁鈺又為什麼要退離,為什麼不能為自己和自己的後代謀求一個善終?】

“是啊,他為什麼不能呢。”天幕之下,許多人喃喃,哥哥已經這樣了,還是有人向著他。退位是傻子才做的事,朱祁鈺的處境根本無退路可言。

永樂帝轉身進了宗廟,看著爹的牌位,想著朱標的麵容,又踏出宮門直視天幕上朱祁鈺決然的目光。

“去做吧。”

這位以藩王之身清君側,小宗入大宗的帝王,隔著久遠年光對他的重孫說。

【到這一步,換太子之舉已是一場陽謀。朱祁鎮不能殺,朱瞻基隻有他們兩個兒子,再加上堡宗當了多年皇帝,落魄了仍有太後和舊臣在背後,但朱見深的分量並沒有那麼重,不會牽一發動全身。

於是他廢。廢侄子的太子位,廢不允的皇後。隻有把朱祁鈺這一脈安置在皇位上,十年百年,方有可能逃離千夫所指的局麵——活著是免不了被質疑了,但還有身後名。

帝業如此,既已在亂流中登上這個位子,因占不了大義被戳脊梁骨,但如果他安穩坐下去,他的兒子坐下去,藩王之身也會是正統,朱祁鈺這個名字會作為先祖名正言順下去。

天不予他,便儘人事。】

朱瞻基俯下身,抱起這個被他忽視多年的孩子,想他如何不易,如何掙命,如何為一個好結局謀算,又怎樣功敗垂成,怎樣孤苦而逝。

就差那麼一點運氣。

若論禮法,他們這一脈本也是清君側小宗入大宗,而祁鈺本就是他的孩子,挽狂瀾的孩子。若天命在斯,能安穩平順地做完這一切,焉知……焉知不是第二個太宗?

他命王瑾取下牆上懸掛多年的太宗寶弓交給朱祁鈺,又不知該和幼子聊些什麼,沉吟許久也隻輕聲說。

“太祖太宗會以你為傲的。”

父親也是。

【天意弄人,朱祁鎮並沒有給弟弟這個機會。“戾”仿佛是這位前半生順風順水,後半生心想事成的兄長對弟弟拚儘一生終成空的嘲弄:

看啊,你上下求索的東西,我觸手便得。你費儘心力的好夢,我揮手便散儘了。所謂掙命苦海、急流救國,到頭落得一個“戾”。

八年浮夢轉眼成空,隻餘年年杜宇,悲哭春風。

但青史隻鑒丹心。時間長河溯遊而去,直至今日,被釘在恥辱柱上的人還是朱祁鎮,後人於景泰陵和於謙墓感懷追念,在史料中拚湊故人斑駁一生,為人所知的,依舊是“救時君臣”。

千秋社稷悲忠肅,四尺孤墳葬景皇。

不知當年固執尋求正統的人在天順時可曾後悔,是否想過景泰身後淒楚。

《左傳》尚寫,“不以一眚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