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後世常說魏晉,把兩朝並列而稱,但真論起來魏比晉名聲好多了,人家隻是活得短暫,又沒搞出什麼特彆大的禍事來。
就總覺得這倆會有這樣一段對話:
晉: 魏兄,報意思啊,一來就搶了你的位置,還要和你一起被後世並列提起幾千年,不過你不會介意的吧?
魏: 喂。
魏晉風度與建安風骨,大家經常把這倆弄混,建安是漢獻帝年號,建安風骨主要是誇老曹家為代表的文學作品的,蒼涼雄渾,要換個名兒人家叫漢魏風骨,是文學風格;而魏晉風度主要講的是名士不拘小節,縱情山水的風流作態,這個屬於行事風格。掰開講是這樣的,不過這倆經常一起提,慢慢的也就魏晉風骨都概括來說了。】
曹操: 我大魏當真要和這樣的朝代一同被提及嗎……
長安城,李白醉醺醺吟了一句“蓬萊文章建安骨”,聞者神往,想到天幕所說三百年亂世,又按捺下去。
王孝伯有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看上去確實自在,但對士人來說,一生汲汲營營,追求的難道就是這樣痛飲酒,讀《離騷》的日子?不能出將入相還是遺憾,這種“常得無事”才不該。
【晉廷不值得。遊離的士人要麼失望於司馬家族,要麼沉溺於南渡之恥,大家在巨大的動亂中陷入迷茫和痛苦,這一痛苦也就誠實地反饋到行事和作品中。
司馬炎時期,還有三張二陸寫些華美輕靡的詩,王朝初建,大家抱有熱情與希望,書繁縟華麗的文辭,左思尚能續建安風骨,作筆力矯健的“左思風力”作品。但王朝很快塌陷,士人又漫入虛無。
晉時文人為後人稱道的那些風度,那些清談,那些張狂,有些是真的恬淡自適,有些卻是佯狂的逃避。
八王之亂發生了,永嘉之亂發生了,五胡入中原,衣冠忙南渡,時代的沉痛之下,文人們說生死,談玄學,酒與藥,自然與遊仙,大多是自我放逐,能真得樂者終究少數。】
郭璞靜靜看著天幕,後世所言不假。
不願談國事,便轉去談玄言老莊,服藥長生,不願看朝堂,所以放眼山水。畢竟,盛世是不會有那樣多的人想要隱逸的,對時事不滿才會。
於是他寫遊仙,寫赤鬆紫煙、綠蘿高林、丹溪雲螭、鐘山靈液,寫“高蹈風塵外,長揖謝夷齊”,世人誇讚其仙靈輕逸,他心中卻念著京華與宦途,難以避免溢出苦悶。
風度是時代文人的避世之法。
【我們背古代文學史,說山水田園詩源自魏晉,但為何源自這裡?因時代有所感召。
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詩來自曹操,“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盛大雄渾,因為梟雄剛從烏桓得勝,正是豪情滿懷的時候,於是他放眼看天下,看日月之行,星漢燦爛,俱是江山。
而陶淵明身在東晉與南北朝的交織,已衣冠南渡許多年的東晉,動蕩紛亂不得止歇的東晉。宦遊生活與他想象中差異太多,身在其中無法救世,他便回到家中。
他躬耕南陽,將黑暗的現實與個人的抱負都灌注進那幾粒種子,企圖在個人的方寸尋求自適,但天下到底分崩離析,一個士人的田園也不過幾方土地。
元好問評陶詩,“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儘見真淳”,是讚其詩淡泊天成,摒棄浮華雕琢。
但豪華落自何處?整個朝代。
武陵人捕魚,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晉時文人的風度,也如桃花源一般,屬於士人悠遊,無關小民黎庶。
既是如此,那這片平淡自樂的怡然桃花,自然吹不出桃林,也吹不到東晉。
唯餘蒼茫大地,一片焦土。】
司馬炎沉默著看向洛陽的土地,聽著宮外喊聲陣陣,天幕有聲,黃土無言。
土德之國的曹魏沉默地橫亙在西晉之上,他們收斂這把土,吸收其教訓,又不斷犯下新的錯誤,重複多次,以白骨,以血滴,最後隻落得三百年浮沉亂世。
天道也隻還他們一抔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