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加更) “雨!”(1 / 2)

話說到這裡,她忽然握住了武媚娘的手。

李唐宗室貴女的手,在長安養尊處優之時,該當是一雙柔荑。

但十五年風霜之中,這雙手的主人為吐穀渾慕容氏出謀劃策,用這雙手握緊韁繩,策馬於青海湖畔,已絕不可能有什麼膚若凝脂之說。反而在掌心帶著些老繭,隻覺有說不出的力量感。

弘化苦笑,“我身處局中看得明白啊!”

“比起吐蕃,吐穀渾的勢力太弱了,若非如此,當年也不會鬨出部落分裂、持刀劫人之事。”

還是直接劫持的國主與和親公主。

“倘若再來上一次,誰知道能不能像我當年一樣及時稟報州府,而後取得支援。就算敵人顧忌和親之人的李唐宗室身份,不敢傷害性命,但若到了異地流亡的地步,還有何尊榮可言,也不是人人都能忍受得住的。”

所以這絕不可能是什麼好差事!

以武媚娘所見,弘化公主的目光有一瞬朝著北麵而望,神思之間似有悵惘,讓她本想脫口而出的“妙娘”二字,又卡在了喉嚨裡。

她非當事人,隻能聽到從吐穀渾方向傳來的捷報,所以有些話,不是她這個安居關中之人可說的。

事實上弘化此刻需要的也隻是個聽眾而已,她已接著說了下去:“說句實話,今日這出賞賜下達,我若去和彆人發牢騷,說不定還得有人覺得我不識好歹。”

“人人都知道,當年吐穀渾求娶大唐公主的意願有多強烈,因此,縱然我為宗室之女而非太宗親生女的消息被意外泄露,吐穀渾也絕不敢有所慢待。我丈夫諾曷缽即位國主之時年少,諸事拿不定主意,需我從中牽線搭橋,更對我敬重有加。”

“比起嫁入吐蕃、夫婿亡故的文成,我的處境更可謂是上佳……”

這話真沒說錯。

吐蕃不像吐穀渾,局勢已經不能被大唐掌控了。

文成嫁入吐蕃後第九年,鬆讚乾布便過世了。然而鬆讚乾布的長子甚至比他還早就死了,唯獨剩下的繼承人,是鬆讚乾布的孫子芒鬆芒讚。

因芒鬆芒讚年幼,政務就都由權臣祿東讚把持,因吐蕃宰相稱“論”,所以他還可以被稱為論東讚或者大論東讚。

此人野心勃勃,並非易與之輩。

相較而言,年歲漸長的慕容諾曷缽在國事上主動權大得多。

李治也就順理成章地覺得,鞏固這一方的關係對他來說更為安全。

既已有了一出成功的和親,慕容諾曷缽的長子慕容忠也是弘化公主所出,身上有李唐血脈,也不算辱沒了金城縣主。

弘化公主嘴角微動:“金城縣主大約還未接到聖旨,我未見過季英,也不知道她是何脾性,便無從推出她此刻所想。可我若是她,我隻會覺得——”

“既隻是要以和親維係關係,表現聖人恩德,到底是讓宗室女眷出嫁番邦,還是令宗室子弟留守邊地,並沒有什麼區彆。”

“怎麼就不能從那些遊手好閒的宗室中選出一個,來我吐穀渾做個駙馬?”

武媚娘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不是弘化公主數年間生活在吐穀渾這地方,平日裡接觸到的多是那些牧馬放羊、逐水草而居的胡人,加之唐風本就剽悍,以至於她將這一句大逆不道之言說得無比順口。

甚至在下意識將這句抱怨之言說出後,也全然沒有要將其收回的意思。

弘化眉眼間一改方才幽怨,反露出了三分淩厲,“你覺得我這話說錯了不成?”

武媚娘搖了搖頭,“倒也不能算錯。”

弘化的那句話誠然叛逆。但凡換個人在此地當聽眾,說不得就要上報到李治麵前,給她治個不敬之罪了。

但武媚娘若是個墨守成規的性子,也就不會從先帝才人變成當今昭儀,還想自陛下與權臣的爭鬥中,為自己謀求上位的契機,所以她根本沒打算將這番話告知於旁人。

反正同時身在此地的也隻有她的小女兒罷了。

何況細想之下,弘化之言還真有幾分道理。

吐穀渾國主慕容諾曷缽不像是個短命的樣子,既已有一位出自李唐的王後在了,確實沒有必要再嫁過去一個金城縣主。

可這種事情,想想也就算了,真將其說出來,還是過於不妥。

這畢竟是李治的決定。

她回握住了弘化的手,說道:“隻是陛下的旨意已下,你我也無從更改。你家長子如今也不過是十四歲,金城縣主又年少,和親事宜商定怕是也得兩年……其中或許還有轉圜之機。”

“何在此期間,吐蕃大權若能自大論東讚手中回歸到芒鬆芒讚的手裡,有文成從中斡旋,吐穀渾的處境也當比如今好上不少。便是不能有此等進展——”

“陛下派遣大軍掃平西突厥後威震西疆,也當令吐蕃不敢擅動。屆時吐穀渾再迎接縣主,也少了幾分潛在的危險。”

而不是真像弘化說的那樣,將又一個宗室之女推進了火坑。

弘化聞言目露沉思,“你這話說得也不無道理……”

可不知為何,想到那位吐蕃大相的所作所為,弘化公主心中還是有幾分不安。

早在永徽三年也是芒鬆芒讚三年,大論東讚便一度出兵,向西收複了洛窩和藏爾夏之地,在稅收與土改之餘,用一場大勝證明了自己在政務能力超群外,還有著毫不遜色的軍事實力。

在他掌控之下的芒鬆芒讚,當真有反擊的能力嗎?

但此時擔心這個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就像媚娘所說,旨意已下,她們不過是其中被動承受的一方,哪有什麼抗議的權力。

與其再讓這等憂思乾擾心神,平白讓自己折壽,還不如珍惜這份短暫的歸鄉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