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寧可信其有(2 / 2)

要麼就是憑借著陛下所給予的特權,媚娘能夠輕易擺平的。

所以這份憂思不當表現在她的臉上。

然而弘化公主瞧見的,卻是武媚娘張了張口,像是有所顧忌一般並沒說出一個字來。又先合上了嘴保持緘默。

行吧,看起來的確像是有麻煩事。

直到那琉璃碗中的明豔赤紅之色足足少了一半,乳酪糖漬中加重的櫻桃甜味都快讓弘化覺得有點飽腹感了,這才聽到媚娘再次開了口,“我也不知道該當如何與你說。”

事實上,饒是她自詡心性堅定,遇事不亂,想到今日早晨的這出驚變,也覺得有些手腳發涼。

當她問出是否是“雨水成災”的時候,並沒有像是上一個問題一樣,從女兒這裡得到答案。

但語言可以不回答,動作卻可以作為一個回複。就在那一個刹那之間,沉沉壓在她腿上的小嬰兒忽然安分了下來。

她的眉頭也不皺了,臉色也由陰轉晴了,誰看了不說一句這變臉技術當真嫻熟。

偏偏她仰著腦袋看來的目光中充滿了孺慕依戀之意,好像完全沒有一點不妥,甚至隨後的早膳都比平時多吃了點。

可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是完全打亂了武媚娘的日程。

早膳之後她原本應當去拜見陛下的,也先打發宮人去推掉了。

彼時她抱著小女兒坐在殿中,恍惚問道,若真是雨水成災該當如何辦,竟見女兒毫不猶豫地伸手指向了桌上的沙漏。

這個動作,讓武媚娘更加不能懷疑,此前聽到的聲音、看到的嬰孩舉動隻是她的幻覺。

不,準確的說,阿菟指向的不是沙漏,而是沙漏之上的標誌——

太史局!

眼見這樣的一幕,武媚娘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不將阿菟表現出的異常以最快的速度告知於他人,是她做出的第一道抉擇。

那麼要如何應變阿菟給出的信息,就是她要做出的第二道抉擇了。

就算她以一個母親和一個長於謀劃周全之人的身份,願意秉持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相信一個嬰兒給出的荒誕預言,在具體執行上也難免有些麻煩。

她總不能跟旁人說,這是她女兒給出的判斷吧?

隻怕就算是有一番慈父之心的陛下,也不會相信這種理由的。

“生而知之”這種東西,放在傳說記載裡都像是虛構,更何況是真切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那便還是得自己來做。

可這“雨水成災”,到底會以何種方式呈現,又是否應在了此地,武媚娘不是負責研究氣象星鬥、山川地理的,隻靠著那寥寥幾個字,根本無從判斷。

她隻能隱約猜測,會讓阿菟產生這種警覺,極有可能是會直接降臨在她們的頭上,就發生在這岐山地界。

但無妨,專業的事情,就讓專業的人來做好了。

阿菟已經給出一個答案了——讓太史局的人來!

這才有了此刻的邀約。

武媚娘看著弘化公主,鄭重地說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早從武媚娘方才的表現裡,弘化就已不難看出,她所要說的事情不簡單,但真聽到以這等口吻說出托付之言,還是讓她先在心中緊張了一瞬。“你先說說看是何事吧。若我力所能及,自然一幫。”

武媚娘心中有一瞬的遲疑。

可想到昨日和弘化的交談,想到她在睡前慨歎的權力二字,想到……想到這出意外或許是另外一個降落在她麵前的契機,她心中的煩躁感又倏爾平息了下去。

她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將你置於險境的,事實上此事對你而言也不難。”

“我想請你以征詢天文曆法與氣象星軌之事為由,向陛下請托回返長安,拜謁太史局中太史令李淳風,將這封信交到他的手上。”

她說話之間,將一封信擱在了弘化公主的麵前。

信沒有密封。

弘化接過信的時候,還見媚娘示意讓她將其拆開。

這其中的意思很明顯了,媚娘並沒有讓她一無所知辦事的意思。

弘化一邊拆信,一邊隨口接道:“若說我是為了吐穀渾向大唐學習,自太史局處征詢天時之變,倒也說得過去。尋常人還未必能見到那位一心鑽研的太史令,我以吐穀渾王後的身份到訪,卻必能得到對方迎接。”

“隻是為何要找李淳風?這送信一事,也真有……”

真有這般好似箭在弦上的緊迫嗎?

弘化剛欲發問,就見那手中的信紙已在她的麵前展開。

其上寫道,媚娘於夜半噩夢,夢見五月雨勢突來,山洪迸發,渭水漲流,禍及萬年宮和其所在岐州。

都說夢有警醒之意,但貿然告知於陛下,又多有不妥。

她想到,李淳風乃是岐州人士,對此地的地理水文應當更為熟識,又通曉天文觀測與讖緯之術,想請他對此地的情形做出一番觀測,以確保陛下居處於萬年宮中諸事無礙。

因此事是由昭儀噩夢所起,不便用於太史令前來的理由,請李淳風先憑借手中的天象資料推斷,是否真有暴雨將至,進而引發洪災與山洪,再到實地一看。

但不論他在此事上是否有所發現,這出結果的彙報都務必要快!

能有多快便有多快!

萬年宮中的諸國來使或許會在幾日後儘數離開,但參與萬年宮議事的官員將領宗親、隨侍宮人以及戍衛兵卒,足有數千人之多,山下沿河百姓也以數千戶為計,倘若真有雨水成災,這其中涉及的人命不知凡幾,疏散所需要的時間不是好玩的。

看到這裡,弘化公主的麵色也不由嚴肅了起來。

這還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雖說她怎麼也沒料到媚娘找上她是因為這樣的要事,也雖然將夢境和現實混為一談多少有點荒謬,但媚娘敢將此事捅到太史令處,必然有她不便言說的理由。

這件事也確實不能通過往來於長安的信件,讓楊夫人去做。

一番盤算下來,在媚娘所能接觸到的人中,由她去做是最為妥當的。

“若此事麻煩……”

“你不必多說了,”弘化本就不是個喜歡糾結太多的人,當機立斷答道:“我這便向陛下奏報回返長安之事,如無意外,最遲明日早晨我便快馬動身。”

她本已在媚娘身上下注,無妨再多做一件事!何況誰知道此事是不是也在幫自己呢?

她拿信而起,倏爾朗然一笑,“你下次乾脆點說便是,我又不是不分輕重的人。”

聽到這句回複,武媚娘心中大石終於落了地,“那就有勞弘化了。我會向陛下建議,令薛將軍與你同行,保衛安全。”

“倘若……屆時太史令有意出行,無需再行往來請示陛下,直接將人帶來萬年宮便是。一應責任由我來擔!”

她既已決定在此事上插手,便絕不給其間任何步驟拖延耽擱的機會。

李淳風馬術如何不太要緊,以薛仁貴的本事,總能把人安穩帶來岐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