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子欽望著衛柯,仿佛確認自己聽到的是那句話,他一時沒跟上小殿下的心路曆程,大睜著眼睛不敢置信小殿下會說出這樣的話。
衛柯也並不打算多做解釋,煩躁地朝他揮揮手讓他離開:“我想一個人待一會。”權子欽果然一動不動。他忽然開始後悔自己之前的胡言亂語,這下可好,依照權子欽的性子這是決計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待著了。他暴躁道:“我不會做什麼的,我就是太累了,子欽哥你出去吧。”權子欽這才消失。但是衛柯知道他不會走太遠,也許現在就蹲在屋脊上抱著柄劍守著他,心中比以往更加煩躁。以往子欽哥給的安全感在此刻全然化為他的不耐與壓抑,他忽然很想擺脫一切,抓著袖子想了一會,從木櫃中抽出一把匕首從大殿後門繞了出去。
一路狂奔到宮院深處,都要接近後山的帝宮閒置之地,他才慢慢停下腳步。此刻血色的夕陽滾紅天際,帝宮地勢偏高站在宮牆外甚至可以遙遙看見人間山河高樓矮牆山窪盤旋流水傾泄,點點燭火蔓延成燦爛星河鋪陳整個江湖,襯托腳底這座巍巍王朝。火紅色的王朝,火紅色的河川,火紅色的江湖。看著看著,衛柯眼中竟然含了一滴淚水,慢慢流淌下臉頰。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哭了,茫然地抹掉淚水,他忽然抓起那柄匕首,在夕色逐漸黯淡的層雲陰影裡,朝自己胸口刺去!
他方才在殿中已經下定決心了。他知道如若被衛琢知曉他不是衛氏血親弄不好就是你死我活,衛琢此人最憎欺騙與背叛,五娘娘和向逐廷都死了,現下矛頭一定都會指向他,他會成為眾矢之的,他會成為天下人笑話。……
但是也並非不是全然無路可走了。
說白了,衛氏家傳武學是衛氏純真血統的標識,他不會那套花裡胡哨的劍法隻是因為他不是衛氏人,那麼要是他會了,衛琢就不會懷疑任何事情。也許多年以後還會出現血統之謎,但是那也不是現在能考慮的了。而他不會那劍法的根本原因就是他是正常人,他比衛家人多一塊胸骨,這種體重分量上的毫厘之差讓他與普通人永遠習不得這種劍法。那麼衛柯想,隻要我把這塊骨頭挖去了,我不要了,那我也可以和帝君和兄長一樣打出“金風玉露劍”十招之後。他下定決心了,他要削去一塊胸骨,換得此刻太平。
有什麼可以難倒他的?心魔罷了。隻要徹底斬除心上魔念,他不會倒下。
他從來都是一意孤行,叛逆而倔強的孩子啊。
尖銳的匕首猛地紮入鎖骨下方一寸,衛柯痛得大叫起來。他從小到大雖然不受太多宮人待見,可也從未吃過任何皮肉苦頭,此刻鑽心的痛感如海浪一樣快要將他淹沒,他不斷發出尖銳的抽氣聲,好像喉嚨都嘶啞了,他狂嚎著大哭,手中利刃卻在前胸遊走絲毫不停,他感覺到刀刃在薄薄的皮膚下穿梭然後抵觸到最底下那塊堅硬的物事,他強迫自己低下頭,狠命對準那骨頭用力鑿去!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他覺得天地都在震動,痛得眼淚如泄洪淌落,他動用靈力封鎖經脈儘量不那麼痛苦,可這哪裡是控製的住的?他在心中不斷默念母妃的名字,他想著母妃的音容,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暈過去,如果暈過去了被宮人發現,那麼事敗垂成,前頭所做一切都廢了。他捂著劍柄倒在宮牆石壁前,感受指尖觸摸那段小小的骨頭溫熱的觸感,此刻他痛感已近麻木,唯獨有的是空氣中分不清濃淡的腥氣與逐漸沒有知覺的手指。手指在劇烈顫抖,抖成不可思議的幅度,他覺得那是他控製不了的顫抖了,索性不再管它,他急促地呼著氣尖叫一聲把那塊骨頭掏出來扔到一邊……心裡模模糊糊在想,為了衛氏人他流了多少血啊。衛氏真不是好東西…前襟的血流滿他整個胸膛,他一下子把匕首也飛了出去,他從痛苦的嘶喊中扯出一抹笑,淺淺的,微微的,卻是這一年多來真正的笑容。
他解脫了,他要好好睡一覺,這一年來真正踏實的一覺。眼睛快要闔上,他嘴角掛著一抹笑意。
不,不。他還不能現在閉眼,還有事情沒做完。他猛地掀開眼皮,撐著最後一點力氣跪趴在地上他揮臂一下子把那骨頭和刀掃出宮牆底部縫隙,掃到牆外傾斜的瀑布裡。流水會將那些東西淹沒,讓它們沉入湖底,變成他永不告人的秘密。摸著前胸粘膩血液下薄薄皮膚下一塊凹陷,他滿意地想,衛柯,這事也隻有你能乾的出來。
對的了自己那麼狠的人,從來都是強者。
在日後那麼多風風雨雨裡,他每次踏上旁人的喉管踩斷那最後的吐息,看著那血漿崩出的那一刻,他都從來都沒有任何不適。他隻會冷血地笑,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遠。因為他知道他夠狠。一個對自己狠的人,對彆人隻會更狠。
不知拚上自己多少力氣,衛柯自己半爬半走回到宮殿,換了身衣服倒在床上睡過去了。結果是耳邊聽到有“窸窸窣窣”翻東西的聲響,衛柯警覺睜眼發現是一隻不知從哪跑來的野狗循著血腥味跑到他殿內扒拉那隨手丟在床邊的一團衣物。衛柯大驚,亂棍把野狗打出去之後燒了一盆炭火擺在牆外把臟衣服全燒了。因由幼年修行他鮮少患病,身體一向還行,體內流竄靈力也可勉強維持他不至於失血過多而暈厥,隻是依然會痛到無法過多動彈。蹲在地上無力地出神盤算著想讓膳房多準備點補血湯藥時,身後忽然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衛柯幾乎是不用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他身子微微震顫一下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沒有開口甚至忽然不想理會來人,隻是忍著疼皺眉蹲著看著麵前明晃晃的火堆。
“殿下你去哪了?陛下晚上在找你。”身後那清冷的聲音響起。眼下月至中天,衛柯少說也消失了六七個時辰,陛下在晚膳後又來探望他一次見他不在,讓權子欽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