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衛柯並不想說。他還是默默地盯著火堆無聲地忍痛,甚至咬緊了牙關。權子欽也盯著那跳動的火焰,陷入沉思。過了一會衣服燒完了,衛柯慢慢站起來朝屋裡挪,臉色慘白,權子欽見他步伐堪稱蹣跚,一手扶著門框緩慢挪動著,下意識快步上前要去扶他,手剛要碰到他的衣襟卻被猛地拂開!衛柯仿若受驚的小動物一般警惕望著他,身子明顯往後縮了一下,兩人對視一瞬權子欽忽然在對方眼神裡看到了陌生二字。
“你怎麼了?”語氣焦慮情急,他情不自禁開口道。他不明白衛柯為什麼變成這樣,他的心在這瞬間隱隱作痛。
“不,不關你事。”衛柯道。姿勢古怪堪稱佝僂地站著,衛柯正死死盯著對方,抗拒他的觸碰。看著他的動作,權子欽第一反應是他腹部或者其他地方一定受傷了。對方抗拒而略顯慌亂的神情被他儘收眼底,權子欽不明白衛柯為何要對自己隱瞞,他又往前一步,神色明顯是激動了:“你受傷了?”
“能不能不要過來!”忽然,衛柯吼了起來。權子欽一愣腳步也停住了,月色下他的神色一定變了,因為衛柯在不停怒吼:“彆這樣看著我了!很傷心是嗎?你什麼表情?傷心那就彆管著我了好嗎!?我不是孩子了!你比我大多少啊?我父王讓你當我侍衛不是讓你天天鬼鬼祟祟在後麵跟著我,陰魂不散!!”說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刻薄的話語覆水難收,他呆愣著看著那人麵上不變,可他知道對方那顆心肯定傷極了。
“子,子欽哥我不是那個意思。”衛柯艱難道。扣著門框的手緊了緊,他忽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可卻看見對方眉眼在月色下低垂下去,道了聲“抱歉殿下”隨即按劍離去。
衛柯望著前方那一團梁下陰影,自責地猛錘門框。
他這一下子躺了得有小半個月,權子欽偶爾來照顧他,他態度倒是和緩了,隻是心裡一直埋著之前對對方大吼大叫的歉意,道了歉對方也沒表現生氣的樣子,他微微心安,卻到底始終心有愧疚。在半個月中他在殿裡翻箱倒櫃吃了幾顆母妃之前藏過的特效靈丹擦著從前妖市進貢的藥膏,偷偷讓膳房煮“生血湯”,折騰很久才讓自己沒那麼難受。途中帝君與帝後都來看過他,他隻說自己感了風寒吃點藥就好了,也不讓叫禦醫,自己要死不活地挺了些日子,心中也不知罵了衛氏多久多難聽,慢慢地胸口也就沒那麼難受了。他並不知道這胸前的殘缺會令他從此落下病根,每遇雨天或是心急之事,前胸斷骨處總會劇烈疼痛,那裡變成他的弱處,是一輩子都無法愈合的傷痛。
等到他能夠在地上並無大礙地行走跑跳後,衛柯迫不及待拾起衛琢給的九天鳳就在屋內劍走遊龍起來。
手上之劍越走越快,他等不及了,一定要試試了。心中越來越激動,他總算知曉江湖為何總以仗劍天涯為俠客最高宗旨。一舞劍器動四方,蒼茫大地,一劍曾當百萬師。劍道江湖是俠客夢寐以求的天下,也曾經是衛柯心目裡的天下。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宮裡那麼多的爾虞我詐,貌合神離,他小時候還想當一名劍客,和子欽哥那樣武功高強,縱橫天下。
終於舞到那劍法第十招之後,他心臟驟然劇跳,甚至手心都冒出冷汗。他期望著那件事的發生,他希望自己的犧牲換來結果。身子跟著側身將劍往前推送,想象自己是一縷清風,溫柔地穿林拂柳。忽然間,他睜大眼睛。感覺到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地完成那個優美至極又輕盈至極的動作,他已經輕躍到屋子另一角,穩穩落地。衣擺也輕輕拂到地麵的時候,他驚呆了。
是完完全全呆在原地。此前夢寐以求殫精竭慮琢磨的劍法考慮的步子探尋的招式,他現下不費吹灰之力自然而會。他又試著挽起“玉露劍”的招式,也是仿若熟識很久自然做成。他仿佛一個天生的衛家人一樣與生俱來就會這輕盈繁複的招式,他用一塊骨頭的代價讓自己蛻變,他覺得自己已然和兄長們沒什麼不同。他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前胸,那裡凹陷下的一塊無疑昭示著這一切的原因。
他真的做到了。忽然爆發出一聲劇烈的尖叫,那是喜極而泣的聲音,他扔了劍在房裡又蹦又跳。
“啊!”他呐喊著,天哪,他簡直無法描述此刻他心情多麼激動!
鬨至興處,大約這就是樂極生悲吧,他手臂掃到櫃子高處一隻茶壺,那瓷器忽得被撞下來,一下子砸到他前胸。
“啊!”他於是痛叫一聲坐在地上,臉色已然白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