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頭滿臉都粘著潮濕的雨水與海水,發絲黏在皮膚表麵,他抬頭近乎是茫然望著麵前持劍的男人,有一道驚雷閃過,他看清了男人麵容,而後大雨遮蓋了他的眼簾,他悲哀地對他說,你要什麼,我什麼都給你。
那人道,你的心都給我了,你不就死了麼。
他笑了,模樣有些頹廢與狼狽,似乎是自嘲般在笑,不會死啊,你看我現在也沒死,因為我的心早就給你了。
是徐力將他叫醒,雙眼泛紅地看他。他看到懸在自己頭臉上方那焦急而略顯青嫩的麵容,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年輕麵龐沒來由開口道:“你和他年紀差不多大。”聲音沙啞地要命,仿佛喉間被穿透一顆礫石頭了。
“誰?”徐力下意識道。然後將一碗藥湯放在他榻前將他扶起:“閣主你好些了嗎,這是宮裡送來的靈參,我讓膳房熬了點湯。你昏迷這段日子我們都好怕,宮裡到底發了什麼啊。”
權子欽扶著碗喝了卻始終沒答一言,他神思一直恍惚忽得沒頭沒尾道:“他怎麼樣了?”
“誰?”今天第二句。
“陛下。”
“陛下早就好了,把守衛兵都被調走了,我們脫離危險了。方才召見了幾個閣內的兄弟,陛下好像要去登州。”
衛柯禦駕親征,腳踩飛劍停落在高聳入雲的山巔之上。他俯視巍巍雲海間觀林閣陳氏偌大的府邸,那裡頭燈火通明,隱約可見侍仆在遊廊間來回穿梭。衛柯和王室泱泱手下就如同一片漆黑的雲籠罩這座百年大派,他哼笑開口:“我那好二哥的舊識就這一處沒清理了。想那時候,我二哥還為了這塊破地的事情和我打,嗬,”抬手一揮,“給我全部殺了。”
衛柯收劍停落在觀林閣外,兩旁寬闊的入派大道全是帝宮修士與當派修士廝殺的呐喊,他旁若無人地沿著百丈石階往上走,從容避開無數滾落的屍體與殘肢頭顱,臉側是烈烈的腥風逆風撲在他的臉上,空氣裡飛沙走石鳥雀四散,刺耳的礫石與石塊碰撞摩擦聲激地他哈哈大笑,發絲散亂在餘光裡,他鼻尖嗅到了熟悉無比卻讓自己興奮非常的血味,他居然還悠悠哼起了兒時母親唱過的小曲,“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衛琢,”他心想著,“那年斜雨山坡你伸手將我母親接走,你竟從來沒想過衛氏以及整個天下會被我這樣顛覆。倘若那時你放過我母親,我便一定會放過這個天下。”漫不經心又從容不迫地登上長階最後一層,他望著百年大派巍峨牌匾,那鑲著金邊的“觀林閣”三字刺地他眼睛生疼。一抬手隔空碾碎了那寬大匾額,運轉在體內無比強勢的靈力無疑昭彰著他如今天地不懼的威儀。他大踏步跨入早就橫屍的大堂內,老閣主陳琢念陳掌門正撐著一把劍跪坐在他麵前。衛柯腳底碾過不知是誰噴血而死的頭顱,就像踢著蹴鞠那樣把他一骨碌踢遠,隨即散漫又開心地大笑起來!
陳掌門眉色一凜,提著劍滿嘴是血地朝他衝刺而來!衛柯看都沒看他,抬頭淩空一揮,那老掌門立馬被他提到半空,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句話,衛柯使勁一甩袖子,那老掌門一下子砸在房梁旁巨大的木椽子上,被撞了個七竅流血。他痛得無法呼吸,手上卻還緊緊攥著長劍,使勁指著衛柯大罵道:“你這個孽種!禍害江湖的東西!快滾回你的地獄去!天下,遲早有一日毀在你的手裡!噗…”一口老血從他喉間噴出,“妖孽!衛家,衛家怎麼會有你這麼個東西!江湖幾千年都不會有的惡魔,你就是天地汙穢之氣殘餘而化形的妖怪!人世因果輪回,你永世都要守著無間地獄!你,你就是人族,我們的敗類!”
衛柯笑眯眯地看著他聽他罵完,什麼都沒說,又是一掌直接將老掌門扇出殿外!一聲訇然巨響,巨大的衝擊力將整座大殿摧毀,老掌門一下子滾落長階,衛柯頭也沒回坐在斷垣殘壁屍骨血腥之中,端起桌上一杯還散發著熱氣的清茶,喝了一口。他透過殘破不堪的大堂外門看向遠處血染的江山,茶香在喉間滾落,天邊一點孤鴻飛遠,他的視線追隨它飛遠,眉宇卻漸漸凝了起來。臉上方才興奮的血色在頃刻變得慘白,他慢慢撫摸胸前那一塊傷疤,麵色陰鷙到了極點。
帶著滿身血色回到大殿,他看到那裡站著一個人,看身形以為是那人,他有些踟躕在原地頓了片刻,隨即假裝從容地輕咳嗽一聲上前,那男人轉過身卻是閩東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