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柯很久都沒有再召見過權子欽,仿若帝宮裡任何事都不需要他插手一般,可他知道權子欽始終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看著自己。
時間很快就到了寒天飛白的日子。今年冬天雪下得特彆大,清晨出門滿眼竟然都是銀裝素裹的山川。
權子欽真的有好一陣子沒有見過衛柯了,帝宮那一直傳來消息說讓他安心養身子,衛柯暫時指了蒼山閣徐力在自己身邊替自己做事,每次看著那人裹挾著寒風帶著血腥氣回到蒼山閣的時候,他便知道帝宮那人今晚一定心情不錯。每當這時他就會悄悄站在閣樓上一角陰影裡眺望遠處金碧輝煌的宮室,看著飛白漫天下那人是否形單影隻亦或是懷抱美人朝外指點。在他體力恢複差不多的時候他便去宮裡複命,一眼就瞥見寬大的遊廊邊雨雪紛紛,衛柯坐在廊下木椅上,身下是西域進貢的巨大一張鑲金豹紋華毯子,那名叫阿玲的侍女靠在他一條腿上,正在給那人剝一隻石榴吃。毯子伸出階梯的地方覆蓋厚厚白雪,一半承載二人繾綣世界,一旁暖黃色的宮燈下瞧上去仿若一幅畫一樣。
衛柯表情很享受似的,就著那宮女的手把石榴放在嘴裡。嘴唇碰到宮女指尖那刻他輕輕咬了一口,散漫地笑。靠在身上的阿玲含羞低頭勾起嘴角,一側眸餘光瞥見一個黑色的影子。衛柯察覺腿上女人表情變了,連忙抬首看去,正正對上那黑衣男人幽黑的眸子。衛柯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隨意招招手地讓他過來,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在那奢華皮毯上坐下。
權子欽卻在那站著沒動,似乎在思索什麼。阿玲察覺氣氛的微妙,抬頭看見衛柯也是一動不動盯著權子欽,兩人都沒說話兩個男人目光似乎在空氣裡較勁一般彙聚,此時無聲勝有聲。過了一會,是權子欽的眸子慢慢低落,阿玲抬頭瞥見衛柯嘴角還掛著隨意的笑,看向彆處目光像是勝者為王的喜悅:“子欽,你來了。”
“身子好些了麼?”他拈起一顆石榴籽放在口裡。年輕帝王的眸子遠遠看向廊外飛雪,一暖一冷的光芒彙聚在他兩邊側臉,手裡拎著一顆石榴送到身邊女人嘴裡,似乎真是個漫不經心的樣子。可隻有阿玲才能知道,帝王拈著石榴的手碰到她的唇邊時究竟有多抖。
“回陛下,好些了。”權子欽道。
“那就好。”頓了頓,權子欽又道,“陛下身子還好麼。”
“還行。”
兩人又沉默一會。衛柯也不問他來乾什麼,權子欽忽然也不開口了,兩人又僵了半晌,權子欽道一聲“告辭”,轉身離開。衛柯什麼聲音也沒有,繼續摟著懷裡女人輕輕撫摸她散落在肩頭的長發。等到餘光裡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阿玲才察覺到身邊的男人似是微微偏頭,然後朝那侍衛消失的地方看去,出神了很久。
飛雪還在不斷飄落著。
那件事仿佛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翻過一篇,誰也沒有再多言一句。衛柯徹底將暴君之稱坐實,他將自己看不慣又沒有理由殺掉的的玄門掌門都發配去了遙遠的南蠻北戎,拉攏了許多自己人形成小門派眾星拱月圍著帝宮,有興趣就拉幾個奴隸殺著玩,或者是把他們綁在木杆上讓其他奴隸仆從玩射藝,誰準確射中心臟便可永遠脫離奴籍;沒興趣就摟著女人在她們大腿上剝葡萄,看著漂亮樂師在他麵前彈琴,他隨手一揚灑出去一大把銅幣。王宮外一時烏煙瘴氣,宮內卻是一片和氣快樂。
那天他忽然起了興致蒙著眼睛在浴池裡拉著兩三個宮女玩起你抓我我抓你的遊戲,宮女雪白前襟大敞隻披件薄衫,他卻是披了件絲袍將胸口遮蓋地嚴嚴實實,身下隻著一條褻褲臉上蓋一條紅綢緞,追著一年紀較小的女子爬到池邊就按住了那人細細的腳腕。身前傳來女子的嬌小,他也大笑著想往上摟住那女人的腰,腳下一滑堪堪鬆手卻一不留神讓那俏皮女子跑了。宮女爬上浴台“咯咯”歡笑著跑遠,衛柯邪笑著一薅頭發就抓瞎追了上去,感覺自己都撲騰到門外了忽然就拽住一片衣袖。
“抓住你了!”衛柯大聲宣示著自己成果,一把扯下眼上覆帶。他趴在地上,一手姿勢沒個正形眼神堪稱下流色迷迷地往上掃去,表情立馬就變了:“怎麼是你?”
權子欽淡淡道:“陛下,你今晚說要見我的。”
衛柯臉上刹那收了笑意,一把扔了紅綢帶在額前煩躁地撩撩頭發,又將外披攏了攏蓋住鎖骨下方就想從地上爬起來。可他全身濕漉,還沒來得及站穩腳底就是一滑,頃刻要頭腦朝後重重砸在地上時腰被人輕巧地攬住了。
權子欽俯身幾乎是臉貼臉地看著他,距離那麼近地把衛柯抱在懷裡。兩人都有一瞬的怔忡,衛柯立馬借勢站好又攏了攏頭發,臉上輕佻的表情立馬淡了,露出很早之前自己還是小少年時權子欽在他臉上見過的神色,茫然,驚訝,赧然。這種表情權子欽很久很久沒見過了,然而那隻是一瞬,衛柯又變作了刻薄陰冷的樣子,眼尾耷下來給人一種滿腦子都是算計與凶狠的模樣。
“在下沒找到你。陳公公說你在內殿,讓我進去找找,我就來了。”頓了頓,權子欽道,“是在下唐突了。”
“無事。是那群蠢貨不知道讓你去外頭候著。”衛柯無所謂地擺手,抬腳朝外頭而去。權子欽立刻從邊上拎來他的大氅為他披在身上:“陛下,冬日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