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咯。他後頸一陣發麻,感覺有個人正拿著鋸刀一點點磨蝕自己的脊椎,一點點削去他的骨頭。於是他慢慢站了起來,靜靜地朝地道口走去。
丁力源悄悄帶著一縱修士順著隻有四位侍衛看守的後城牆爬了進來。四個侍衛一下子被丁家修士們從後手刀擊中脖頸,軟軟向後倒去。丁力源做了個不要出聲的動作,揮揮手,讓手下把那四人五花大綁並且把一人狠狠搖醒。
被搖醒的侍衛剛要發出驚恐的大喊就被丁力源捂住了嘴巴,沒了聲音。他和一幫人都趴伏在地上,使勁朝那侍衛搖頭。自己胸側的傷還沒好全,他自己也喘息劇烈,打出一手感情牌,他放開捂著那侍衛的手對他小聲道;“你告訴我衛柯在哪,我保你不死,還能帶你去見你家老小。你在帝宮多年沒回去過吧,衛柯這個狗皇帝怎麼可能讓你回去。”侍衛果然極輕地點了頭,臉上露出楚楚可憐的神情。他用眼神來回兩下,示意讓丁力源靠近點。丁力源便把耳朵湊過去聽,卻忽然覺得那裡一陣刺痛,半片耳朵竟是被生生撕咬了下來。“啊!”
“啊!”權子欽在地牢深處弄清了那究竟是什麼發出的聲音,不由得連連後退,一向自持冷靜的他居然大聲叫喊出聲!
在他的麵前狹窄的走道裡橫亙著一具失去腿腳未著寸縷的屍體,眼睛大睜著,側臉,脖子,胸部,腹部全是撕扯成一縷一縷的碎肉,懸掛在白森森的骨頭上或是被血液黏連在地板上,而在那具屍體的身後,他看到幾隻眼睛被縫合身上披著獸皮的類人的生物。那躺在地上的屍體胸部雖然血肉模糊,但依稀可辨彆是個女人。地上全是血漿,她就躺在這片血水裡,肋條被一根根生生啃了出來,內臟從胸腔外被脫離幾米遠,甩在一旁的牆壁上。角落裡還有兩三具這樣的屍體,然而都被拆散了。那持續的“咯咯”聲響正是這群怪物啃咬屍骨的聲音。從一邊被撕毀的大量符籙可以大致看出來,這裡的主人在完成一種極其詭異的邪術,看如此血腥的程度這大概是一種上古禁術。甚至然而這恐怖血腥的場景並不是能夠令權子欽失聲的原因。
他的手在那一刹那攥得很緊很緊,指甲生生按在膝蓋上,布麵下滲出絲絲縷縷的血。他的麵色慘白到了極致,大滴大滴冷汗從額前淌下。他看到麵前已經不成人形的女人雙耳上戴著一隻巨大的孔雀耳飾。他目眥欲裂,指尖發顫,他雙眼充血,他簡直無法接受自己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地從那血淋淋的屍體耳朵上摘下那兩枚耳環放在手心。
“娘,我明天又要去見師父了,這次可能很久都不能回來見您了,我在外麵選了這兩對孔雀耳飾,您不是最喜歡孔雀嗎,您試試看。”
年輕的女人像捧著世上最美麗的珍寶一樣盯著掌心兩隻巨大的銀色孔雀,臉上的笑容比五月的春色還要動人:“真美啊。我的小子欽長大了。”她反複翻看著那兩枚銀色物事,直到二子輕輕從她手中拿起它們,動作輕柔地幫她戴到了耳朵上。
“娘,等我回來了我再給您換對更大的!”
“小子欽,娘有這一對耳環就好開心了。”久遠的暖色下的回憶還在腦中蔓延,阿娘暖暖的微笑還在腦海揮之不去。他在這個時候立馬又想到很多年前,衛柯剛稱帝時對他的一句話:“既然你天不怕,地不怕,那倘若我把你母親捉來關起來當人質以此把你永遠困在我身邊,你會怨恨我麼。”那時的他完全隻當麵前年輕的君王開了一個惡毒的玩笑,那時他還格外溫柔地注視著對方的眼睛,他還沒看清麵前之人目海裡的波濤:“陛下,你不會這麼做的。而且,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邊嗎。”
權子欽幾乎是悚然絕望地注視著麵前這個變成血塊與屍骨麵目全非的身體。“嘔…”他忽然大聲乾嘔起來。這動靜實在太過劇烈,刺激了本在一旁畏畏縮縮伺機而動的“人犬”,他們忽然朝自己撲來,一個勁地從喉嚨發出凶狠而低沉的咆哮。滅頂而來的嘔吐衝動與人犬劇烈的嘶吼聲中,他忽然在心裡詢問自己:權子欽,你第一次才知道他是個泯滅人性,喪心病狂,變態至極,心狠手辣的妖孽,你到現在才知道他是來自地獄的惡魔嗎。
權子欽一把推開毫無戰鬥力的人犬,攥著那倆耳飾放在袖子裡,也不嫌棄血液弄濕自己衣袍摟起地上的屍骨就往身上扛,然而就在快要跑到地道口看到透進來的晨光時,有個極其清瘦的人影正歪扭地靠在旁邊。
他正站在那裡,冷冷地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他的身後已然站立數排侍衛堵著自己跑向大殿門口的出路。然後,那個蒼白的帝君牽起嘴角,麵容上忽然多了一抹詭異的笑:“子欽,你看到什麼了?”
權子欽看到他的臉更覺得看到了修羅場上的惡鬼,他強忍著自己想要嘔吐的衝動抱著阿娘的屍骨扭頭就往地道裡頭衝去。身上的各塊屍骨碰撞發出叮叮咯咯的聲響,好像是母親在背上呼喚,她在催促鼓勵他快些逃離,再快些,逃離這個泯滅善心的惡魔掌中。他依稀記得地牢另一邊還有個出口,不知有沒有被封鎖。現下帶著阿娘從外頭出去恐怕有點困難,他隻能奪命往彆的地方逃竄。
衛柯前幾日忘了給那裡重新安放結界,正是後悔惱怒之際被權子欽撞破了自己的秘密,他朝那人往地道裡逃竄的背影大喝道:“權子欽,你跑不出去的!”一麵揮手帶著數名侍衛慢慢靠近幽暗的地道,地上一路血跡縱橫,指示著權子欽逃跑的方向。
權子欽在前方幾乎是毛骨悚然地奪路而逃,後麵衛柯帶人也已經下了地道,在陰暗潮濕逼仄難行的一片狹窄裡一麵快步追來,一麵發出猖狂可怖卻略帶笑意的聲音:“權子欽,你現在回頭和我聊聊,我們興許還有話說。若是沒逃出去被我抓住了,那我真保不準我能做出什麼來。”身後侍衛亮起了火把,他倒映在一旁牆壁上的影子反應此刻他怪笑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他的聲音猶如魔鬼的嚎叫,權子欽耳背一片發麻,一麵拚命奔逃著尋找出路一麵下意識摟著懷中屍骨的手臂緊了一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猶如地下迷宮的地方繞了多少個來回,地牢很多地方都沒有燈火他隻能一邊抱著屍骨一邊在掌中燃起火光,可是腳下又經常踩到逃竄的小鼠或是閒置的不明木製品鐵製品,一路磕磕絆絆,簡直狼狽不堪。狼狽逃竄間有一次他甚至是與衛柯的人馬擦肩而過,衛柯手中凝聚的火球都要擦著他的眉宇飛過,不過很快就被他躲過去了。
權子欽甩掉他們很快就看到前方逼仄的角落裡一處細微的光亮,正想著那也許是這地下迷宮的另一個出口,忽然身後就傳來幽幽的噓聲。他測過頭去,正好看見那群陰魂不散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找了過來,為首的帝君,不,應該是為首的惡鬼朝他微笑著,檸起掌中烈焰照亮半條通道,一步步朝他緩慢而輕快地走來。
“子欽,那是個小狗洞你跑不出去的。來,到我旁邊來。”那人用近乎是溫柔的語氣幽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