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凝淵赤足踩在了碎石路上。回來時不免沾了風塵，於是便先將身上的衣物換了才來。

整個人都站在門前，手緊了拳又鬆。不時有咳聲傳入晏凝淵耳，他又緊著去弄了碗湯藥來。

推門時，竟是一下開了。遲肅情並未鎖。裡邊少了好些藥味，或是說，根本就沒了藥味。

“不是說了，這幾日不必送藥來嗎。”那人似乎嗅到了藥味，語氣沉下了幾分來。

晏凝淵停在門那兒，他特意穿了一身素青來。仿若與遲肅情初見時，但二人再不像初見時那般模樣。

年歲最易磨人，誰也一般。躲不掉。

“師兄。”他悶悶的道了聲。

“怎麼了？”遲肅情聞聲一怔，又回過身來，似乎有一絲不確信。

晏凝淵怎的會來？

後想來也對，這兒一有事，晏凝淵總能第一個知曉。如今回來，也應當是為了那件事。

“聽他們說，你的病重了，不肯醫。”

“聽誰說的。”他笑著，將手中的信紙揉皺。

在晏凝淵眼前，將紙扔到了地上。但誰人都沒打算將其拾起。

“聽誰都說了。”晏凝淵將湯藥放下，遲肅情聞言更是緘默下來。手微微的顫著，卻是不易讓人瞧見的。

他從來都覺著虧欠晏凝淵太多。也不便再多叨擾他。

案上雜亂，現下還多擠了碗藥。晏凝淵的目光停到了一根露得明顯的銀刺上邊。

“我活的夠久了。”

晏凝淵終於還是將視線移到了遲肅情那兒，麵色仍舊淡漠。也未轉過身。

“我想，有的時候，身死，並非是真正的離開。被人忘了的，那才真正算是。”如此無人記，倒也不如就這般死了更好。

“我記得師兄。還有好多人，其實都記得師兄。”

晏凝淵看著仍舊冒著絲絲熱氣的湯藥，整個人愈發木訥。

遲肅情在後邊看著，想到師父將這小師弟帶回山上的那一年。

“讓我想起了，那年帶著小師弟在山腳下逛，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街上的甜食。”

他怎的好像記得，那時的小師弟，與現下的並不一樣。

那時的他，想要什麼都是寫在了臉上的，也不太會藏事。而如今的……

“如今小師弟，不愛吃甜了。”晏凝淵習慣了話裡不參雜

“口是心非。”遲肅情看著那碗藥，想著味苦。

“師兄。”

“……咳咳。”遲肅情咳著，唇乾裂。有血絲冒出。

他捏緊了手，目光不刻意的往案上某處瞧去。

“我不願累你。為你添上哪怕是一點煩憂，我都覺著心不安。”

“可是師兄，那年我身死符氏手中，是你將我帶回去，我才得以活下來。沒有你，便也不會有今日之晏凝淵。”晏凝淵的話語忽的冷了下來。

遲肅情的話，或許是真的傷了他。

“我想的，其實一直是承曜。我知曉你苦，也不會勸你什麼，隻是，我並不想累你。”

遲肅情緩緩又看向了他，眼底藏了一絲不明之意。

晏凝淵也終於轉過了身來。

“說了這般多，那師兄能否告知我，是見過誰了？”晏凝淵很篤定的說了句，讓遲肅情的臉上白上了一層。

見過誰？

“承曜。”

“我從來都多疑，師兄。”晏凝淵那一雙好看到了極致的眸子直直的盯著他。

“是符源。”

如此，倒也不想麻煩。

青衣聞聲也並無太多驚奇，隻是將那目光收了起來。

“我記得，師兄與那時的符氏皇族，有親。”

“我的姑姑，便是符源生母。早亡。”遲肅情的話語中有一絲惋惜，卻並非全是。更多的，像是無奈。

“他來尋你作甚。”

“他與我說，我的父親母親，都還未過世。他要我殺了…晏凝淵。”遲肅情的目光撇向了案上的一根粗刺。他顫顫微微的拿起了。

“此物名喚——散魂。是難得一至寶煉製而成，僅能用一次。”

青衣不動，隻是瞧著前人手顫巍將東西拿起。如此以來，倒是能順了誰人的心意了。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那人竟會用遲肅情殺他。

“我惜命。但是師兄動手，我不會有憾。”晏凝淵走近了遲肅情的身旁，闔上眸。

遲肅情的手依舊發著顫，昔日那張臉以萬種模樣呈現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多年來，他以兄長自居，可如今，卻要親自將這弟弟送走。

“……師兄……我好痛……”

青稚的聲在回響，眼前是當年晏承曜的臉。上邊沾滿了血。

他同樣，闔上了眸。還是將那粗刺紮了進去。

慘白的麵上露出了一絲笑意，究其意，卻味苦。

手上牽著的人，終究不過影模糊。

“其實我知曉，我的爹娘早不在了。但是隔著這份親緣，我不得不這般做。符源，也算是我的親弟弟了。”

緩舒開了眸，此次一彆，再無相見時。

如枯槁般的手撫上了青衣的臉龐，晏凝淵猛的睜開了眼。那枚粗刺就紮在遲肅情的心口上，血不止。

多年術法維持的樣貌也不複存在。他看著晏凝淵麵上少有的驚恐之色，無意間露出了一抹笑來。

仿若那年，他的遲來，讓小師弟失去了心。麵上也應當是有驚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