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陣雪鬆香氣中睜開眼。
純白的羊脂玉勾便撩起了紗帳,少女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響起,對外麵喊著:“殿下醒了,進來伺候!”
一大群人魚貫而入。
先是一人拿著精致的檀木盒放在我鼻子下方,我一吸,清新的薄荷香味便沁入了腦海,清醒了不少。
緊接著,兩人輕柔至極地扶我起身,很輕很慢,沒有帶來一點暈眩。
我便開口了:“娘呢?”
十幾個少女咯咯地笑了起來:“殿下又糊塗啦!”
最先的那位少女說:“皇後娘娘自然在宮中,殿下若是想念皇後娘娘了,下午便可入宮。”
少女削蔥般的手指為我換下寢衣,服侍我穿上一層層衣服,外袍是一件淺藍色雲紋錦衫。又幫我係上腰帶,掛上一塊色澤溫潤的玉佩。
錦帕是在熱水裡燙過的,擰乾後泛著淡香,覆在我臉上溫柔擦拭。
一左一右跪著兩個人,為我擦手,揉捏指尖和掌心。我一縮手,她們便放開,跪在地上為我穿靴。
為首的少女遞給我青鹽和盅。
我接過漱口,卻不小心咽下了青鹽,糟心的鹹味直衝腦海。她像是早有準備,給了我一杯熱水,我用力灌下。
隨著水湧入喉口,流入胃部,我的魂魄終於回來了,記起了所有事情。
我是楚翊。
我是楚朝的三皇子,我的父親是皇帝,我的母親是皇後。
我是皇後唯一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嫡子,但我卻不是太子。
因為我是個傻子。
用民間話來說,三皇子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可憐人。
據說我剛出生時,不會哭也不會鬨,三歲才能走路,五歲才開口說話。第一句話既不是叫爹,也不是叫娘,而是叫“春春”,我的貼身侍女。
而且她也不叫春春,她叫春梨。
為此,等我開口等了五年的母後哭著不願見我,父皇連聲歎氣,三皇子是傻子的事情,從此坐實了。
刺眼的陽光照進來,我眯了眯眼,看著最先撩起紗帳的那位少女,叫了一聲:“春梨。”
春梨甜甜地笑:“奴婢在呢,殿下又活過來啦。”
夜間睡夢中魂魄會飄走,要大笑,偷魂魄的妖怪被嚇得手一鬆,魂魄才會趁機飄回來。
所以我吩咐侍女們,每天早晨都要朗聲大笑,我的魂魄才會回來,我才會活過來,才會記起我是誰。
我走出臥房,兩個小廝在門口一左一右站著,齊聲喊道:“殿下,早!”
雄渾的男性聲音震響我的耳膜,我於是更清醒了,想起了每天最重要的那件事。
我問:“綠豆糕呢?”
“早準備好了。”小廝之一——夏風從身後提出一個包裝精美的食盒,“小的一早做的,殿下檢查一下,小的便送到中書令府上。”
夏風的手藝我是不擔心的,當即一擺手:“直接送去吧。”
綠豆糕是我最喜歡的吃食,中書令許清澤是我最喜歡的人。最喜歡的東西,當然要送給最喜歡的人。
另一個小廝冬子憤憤不平道:“殿下日日送綠豆糕,這中書令非但沒有一句客氣的話,見了殿下還愛理不理,他以為他是誰?殿下可是頂頂尊貴的人,就算他仗著與殿下有舊,也萬不該對殿下如此無理!”
我瞪了他一眼。
他這話說得逾矩,但我知道他沒有壞心思,他是藍天做的人。所以我隻是瞪了他一眼。
早膳照例是一碟子綠豆糕,和一桌清淡精致的菜肴。我吃著飯,送完綠豆糕回來的夏風卻衝我偷偷使眼色。
我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夏風湊到我耳邊:“殿下,吃不吃李家狗不理包子?”
我眼睛一亮。
李家狗不理包子皮薄餡兒大,湯汁鮮香,是我第二喜歡吃的東西。可母後不讓我吃,說是皇宮和王府外的東西不乾淨,吃了會生病。
夏風看出我的顧慮,又說:“小的發現一條通向王府外的密道,沒人會知道。”
我當即起身:“走。”
沒過多久,我站在王府後花園,看著夏風蹲在灌木叢後一陣鼓搗。
他移走一堆稻草和枯葉,露出一個半米高的狗洞,獻寶似的說:“殿下,小的掏了一個月才掏出這麼個洞,咱們走吧。”
我說:“你讓本殿下鑽狗洞?”
冬子也不讚成地說:“殿下何等身份,怎麼可以鑽狗洞?”
夏風說:“王府四個門都有皇後娘娘派的侍衛,要是知道殿下出門吃包子,鐵定又會訓斥殿下一番。”
我不想被母後訓斥。
她訓我時,我會覺得自己確實是個傻子。我經常忘記自己是個傻子,春梨、夏風和冬子也從不說我傻。
可母後卻總提醒我是個傻子。她總是哀傷又無奈地說:“你這個傻子啊。”
一炷香的時間後,我坐在了李家狗不理包子館裡。
夏風和冬子掏出手帕為我擦臉,又找店家打來熱水,一根一根手指地為我擦乾淨手。弄亂的發也重新梳過,灰頭土臉的鑽洞人又變回了玉樹臨風的閒王殿下。
閒王的封號是父皇起的,他希望我做一輩子的富貴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