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一個人站在馬車旁,他一身紅衣,比遠山上的楓葉還要耀眼。
我頓住腳步,隔著寒冷的空氣和枯黃的落葉,和他對視。
勤政殿中,皇後那句威嚴的話給了我力量,讓我變成了銅皮鐵骨,感受不到痛,也感受不到冷。我縮在那具勇氣鑄造的身軀裡,去麵對一切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可是此刻,和那雙黑色的眼睛一對視,我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
銅皮鐵骨消融不見,隻剩一具血肉之軀。勇氣消失殆儘,我隻是一個軟弱的傻子。
軟弱和疲憊湧了上來。
痛覺回歸了。原來我的膝蓋這麼痛,痛得我幾乎站不穩。原來我是這麼的冷,牙齒打顫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我虛弱得馬上就要倒下。
他向我走過來了。
他腿上已沒有了鎖鏈,所以他來得這樣快。
來不及作任何反應,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一步,兩步,三步。
他來到了我的麵前。
他扶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體,一隻並不如何溫暖的手按在我的後腰,溫柔而有力。
我被他扶著上了馬車。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攬著我,一隻手在我後背輕輕拍著,動作笨拙生疏。
疲憊從骨頭縫裡滲出來,我很想睡過去,可眼淚還在不停地流著。冷痛和委屈統統化作眼淚,一直流一直流,沾濕了他的衣服。
他用指尖抹去我的淚水,說:“剛才宮裡來了旨意,恢複了我的自由。”
我仰頭看他:“跟我回家。”
他微笑地看著我,眼裡隻有我的倒影。他說:“好。”
我靠在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聲緩緩合上了眼。他拉過毯子蓋住我的腿,輕拍著我的後背。路遇顛簸,他就把我抱得更緊。
我盼望著這條路永遠走不到儘頭。
他叫我了:“楚翊。”
這是他第二次叫我的名字。平凡的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無比的悅耳動聽。
我沒有力氣說話,便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他的手心。
他低下頭,聲音就在我耳邊:“以後換我來保護你。”
熱氣染紅了我的耳朵和臉頰。我整個人燙得快燒起來。他怎麼可以這樣,一句話就讓我潰不成軍。這一句簡單的話,比世上其他所有話加起來都要好,好無數倍。
我更用力地埋在他懷中,不讓他看我的臉。我說:“季明塵,我痛。”
他的手落在我的膝蓋上,用掌心捂著,他低聲勸慰道:“再忍一忍,回去我幫你上藥。”
馬車停在王府門口,我卻又恢複了精神氣。我拉著他的手,帶著他走進了王府。我告訴他,以後這裡就是他的家。
回到臥房,春梨來問我:“王爺,給這位公子安排在哪個院裡?”
我說:“他跟我一處。”
春梨甜甜地一笑,退下了。
這就是我喜歡春梨的原因。她總是熱切又周道,卻從不會逾矩多問。但此刻我竟有些希望她多問,那我就會告訴她,這位公子將會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是父皇親口應允的。
季明塵在看著我。
我心裡卻毫無緣由地一沉。我這般武斷地就替他做了決定,他會不會不喜?
往日在鴻臚寺同臥一榻,是因為房間狹小,因為他昏迷不醒。而現在他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王府也並非沒有多餘的房間。他會不會……不願意與我一起?
這個念頭簡直叫我遭受了滅頂之災,我的難過快要溢出來,口中慌亂道:“你要是不願……那就讓……”
“楚翊。”他打斷了我顛七倒八的話語,“你不要我了嗎。”
我愕然地抬頭看他。他在說什麼,我怎麼會不要他。他是我窮儘幸運才遇到的夢中仙,我怎麼可能不要他?
季明塵在我身邊坐下,他直視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是你把我喚醒的,我是為了你活過來的。我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這第二次的生命是你給的。我是你的人——你不要我了嗎?”
我語無倫次地說:“我怎麼會……怎麼會不要你?你不許說這樣的話。”
他對我一笑:“那你無論去哪裡,都記得把我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