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個多月來,我睡的第一次安穩覺。
也是難為我這個傻子了。前兩個月日日憂心,勞心傷神,還要分出精力和鴻臚寺卿鬥智鬥勇。在宮裡更是強打勇氣,和父皇周旋。精神透支到了極致。
繃緊的弦一放鬆,人一鬆懈下來,神魂就飄走了。我病了一場。
我燒得迷迷糊糊的,隱約感覺到旁邊不停地有人來有人走,卻有一道極為熟悉的氣息,始終陪在我的身邊。我的魂魄離開身體,化作一陣風,溫柔地包裹在他身上。
他扶我起來喝藥,我看不清人,隻下意識地說:“你手臂受過傷,彆用力。”
“傻子。”
他伸手摸我的額頭,掌心涼涼的,我舒服地在他手心裡蹭了蹭,又睡了過去。
夢中我跟隨著一道白衣身影。他似乎是有意在等我,我一落後他就停下腳步。可能是趕時間,他回過頭說:“你快點。”
看清楚他的臉,我的呼吸滯住了。
他穿紅衣時,宛如凡心未泯、趁守衛打盹時偷偷溜出天界的小仙,沾滿了塵世的熱鬨。穿白衣時,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邊月,衣袖不染塵埃。
我怎麼也追不上他。
他總是在我快接近時,身形一飄便在幾丈外。
我急得快哭出來。
我說:“仙人,你怎麼不等我。”
他說:“你睜眼看看,便知我有沒有等你。”
於是,我便醒了過來。
床邊真坐著一個穿著白衣的仙人,他拿著本書在看,燭光瑩瑩,眉眼柔和。
“醒了?”他放下書,傾身過來摸我的額頭,“燒退了,感覺怎麼樣?”
我呆呆地看著他,張了張嘴:“仙、仙人……衣服……”
他說:“你給我做了那麼多衣服,想是要穿到十年後了。”
他昏迷時,我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盯著他看,想象他穿不同顏色和樣式的衣服會是什麼樣子。我想得心癢癢,讓京中所有有名的成衣鋪送了式樣圖來,照他的身材,各種式樣都做了一套,甚至每一套都做了不同顏色。
現在他身上穿的,就是我最喜歡的那一套。
這衣服樣式很素,沒有什麼多餘的花紋,隻在衣領和袖口用暗金線繡著極窄邊的雲紋。腰帶也是素白色,綴著極細的暗金色穗子。
極素的白中,點綴上星點的暗金,低調又優雅。
我隻顧癡癡地盯著他看,連他端來藥喂我都沒有察覺,不知不覺喝了一整碗。他的香甜把藥的苦味完全蓋住了。
我說:“你好甜。”
他先是疑惑,忽而挑眉一笑,笑得有些痞壞:“殿下沒有嘗過,怎麼會知道?”
他在說什麼!他怎麼能這樣……我又燒起來了,腦子暈乎乎的,趕緊縮回被窩裡把自己裹成一團,隻露出一雙眼睛,流連在他身上。
還有,我當然嘗過……他昏迷的時候,我不就天天嘗嗎,甜甜的,軟軟的。可他清醒過來後,我就沒有嘗過了。
我慌亂地從他唇上移開目光,拿被子捂住眼睛,說:“我睡著了。”
心裡卻想著,什麼時候能再嘗嘗。
又過了幾天,我的病便全好了。
養病的這些天,宮裡屢次派人來看望。病一好,我便打算進宮複命。
春梨替我更衣,說我瘦了許多,我卻不以為然。這些天我身子乏力沒怎麼下過床,吃喝都靠下人服侍。季明塵更是怕我餓著了,不停投喂我糕點。再躺下去都快貼秋膘了,哪裡會瘦了。
她給我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又披上一件極厚的披風,我簡直被壓得直不起腰,感覺自己像是裹著厚棉被。
我說:“能不能少穿一點。”
春梨、夏風和冬子異口同聲地說:“不行。”
就連季明塵也不讚同地看著我。
我泄氣了,拉過季明塵的手說:“等我回來。”
他說:“好。”
夏風和冬子一左一右跟著我,剛走出幾步,我忍不住停下回頭望,季明塵還站在原地看著我。他一身白衣,雙手負於身後,對我一笑。
我立刻被迷得神誌不清。
夏風催促:“殿下,時辰不早了,該入宮了。”
我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可走出十幾步後,又忍不住回身看。他還在原地。
我簡直走不動路了。
冬子長歎一口氣,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又哀怨地看向季明塵。活像在看一個色鬼,和色鬼的紅顏禍水王妃。
季明塵說:“我看著你走。”
我暈暈乎乎地走了。
今天是休沐日,父皇難得清閒,正在和一個老頭子對弈。
我行禮後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
棋盤上麵擺了密密麻麻的棋子,雙方都緊鎖眉頭一副沉思的模樣,看樣子正是焦灼的時候,短時間內結束不了。
想到上回在勤政殿罰站又罰跪,下意識打了個寒顫,不知這回要站多久。
哪知父皇皺眉看向我:“才生了病,站著做什麼?去那邊坐著暖和暖和。”
我還沒來得及有反應,又聽父皇向那老頭子說:“今日未分出勝負,改日再與高大學士手談。”
那老頭子便行禮告退,經過我身邊時,我才認出他就是宴席上坐我身邊,屢次按住我的高毅。
高毅對我嗬嗬一笑,拱手告退。
“人都走了,一直盯著做什麼?”父皇不知什麼時候在我對麵坐下,狀似不經意地說,“上回宴席上,你與高毅似乎相談甚歡。”
我說:“是他自說自話,莫名其妙在那裡笑。”
父皇說:“高毅是中書門下首席大學士,三朝元老,門生故舊遍布朝堂。不可對他無理。”
我沒有說話。本來都快把他忘了,現在又讓我記起了他,少不得在小本本上又記了他一筆,把上回的賬在心裡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