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爺爺終是沒有熬過,在醫院的病房裡寂靜地死去了。
莫語那一日離開以後究竟看到了什麼,她回來的時候誰也沒有告訴,隻是握著一把似乎雕琢很久的桃木劍和那銀色的小鈴鐺在房間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葬禮的時候,穿著一身白紗的小語沒有哭,握著莫言的手指卻很涼,緊抿著嘴唇看著被奉在香爐之上的穆爺爺的照片發呆。老人家皺紋橫生,看起來很凶惡,瞪著眼睛似乎怒氣衝衝,看著看著,小語的眼眶便紅了。
莫言也不多說,隻將自家妹妹的手握得緊了些,仿佛那樣他掌心的溫度就終於可以將那冰涼的手指溫暖一般。
葬禮快要結束的時候,小語掙開了莫言的手,拉了一直蒼白著臉色像是哭泣一般的爸爸的手掌,睜著眼睛重複了一段應該是穆爺爺說的話語。莫言看著自家妹妹小小的身子,說話的時候表情卻很是認真嚴肅,不知為什麼,心中欣慰的同時還有些微的酸澀。
成長,有時候需要付出的代價著實……太沉重了些。
夜色漸沉,莫語第一次在這麼這樣的夜晚獨自一人出門,心裡卻是出乎意料地沒有恐懼,平靜的令她自己都有些害怕。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壓抑在了那一片平靜的下麵,隻等待著一個突破口讓它爆發出來。
那一天,她看到了穆爺爺,依舊是嘴硬心軟地長相凶惡的穆爺爺,她甚至還和穆爺爺撒嬌玩鬨了一會,最後還得到了穆爺爺之前死活不肯讓人碰的桃木劍。隻是,在穆爺爺嗬斥他的胖徒弟阿曆為何還不醒之後,在她和害怕的喊著‘師父我再也不敢了’被驚醒的阿曆一起抬眼望去之後,卻已經不見了那個老人的身影。
像一個水泡一樣,在八月中午明晃晃的空氣中,穆爺爺消失了,沒有留下一點蹤跡……
抬手依次輕撫過門扉上的雕刻柱子上的浮雕窗棱上的花紋,最後停在了那扇曾經推開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會迎來那個老人皺著眉毛瞪著眼睛凶狠表情但是眼神卻是溫柔的輕吼。莫語慢慢地跪了下去,額頭抵在了門扉之上,雕刻的凹凸不平印在額頭,有些難受。
她知道,以後,這扇門無論推開多少次,都不會再出現那個老人了……
但是,穆爺爺還在,在一扇門,一個簷頭,一根柱子,在這個從他手中生長而出的世界的任意一處。貼近的,就仿佛隻要開口呼喚,便能……
小語的嘴唇微張,熟悉的名字在舌尖幾乎就要說出,卻被一雙手捂住了嘴唇,那纏繞了許久的名字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那不是你該呼喚的名字。”
莫語掙開了遮在嘴巴上的手,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滴落在了手背上,潤濕了一片。
君候的臉上沒有笑容,墨色的瞳仁帶著夜色的深沉,衣衫的下擺被夜風吹的微微擺動。
“一年分四季,鳥兒生來就知道該在什麼季節遷徙,知了生來就知道該在什麼季節鳴唱。大地和天空,已經給出了全部的答案。我們的聲音可以說出所有的語句,”
他垂下眼簾,目光卻似乎投過了身後層層疊疊的竹影看到那個仰頭望天神色淡漠的身影。
“可最終,還是隻會說出該說的那些話,不是嗎?”
莫語低著頭,垂下的發絲擋住了她的表情,聲音卻已經哽咽起來。
“我為什麼要知道這些!我和哥哥不一樣,”
她抬手抹了把眼淚,卻怎麼也抹不乾淨那奔湧而出的淚水。
“秩序也好,平衡也好,我還隻是個九歲的小孩子啊!!”
“是嗎……”
君候的歎息就像是消散在空中一般,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