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杯濃咖啡,對於普通的上班族而言,這是應急產物,而真正有時間一點一點地品嘗和啜飲它們的人卻總是很少。
眼前這個男人在品的時候下意識皺了皺眉。
在這種異國街邊的咖啡廳,當然不會有什麼好東西——好在沒有涮鍋水。
這是法國人的習慣。
雖然對這次意料之外的聯絡不是很有興趣,但是他很有禮貌,隻是問出來的話不是那麼禮貌:
“你是代表港口黑手黨,還是你自己?”
“代表我自己。”對麵的人頓了頓,接著說道,“彆對他下手,這是個圈套。你們的犧牲會成為港口黑手黨獲取異能許可證的踏板。”
踏板?順水推舟的事罷了。
他們從不畏懼死亡。
不如說早在那場戰爭結束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死了。
現在存活於世的,也隻是些執念未消的幽靈。
“你跑來跟我說這些,你是要背叛你的老板嗎?”
對這句顯得有些火藥味的話語,這個怪異的少女隻是抬起眼,語調平得像是機器人:
“隻是上下級關係,有什麼可以說背叛的呢?”
“我當然知道你的樂團,”這個時候,安德烈紀德像是想到了什麼,即使落魄到這種地步,他說這話的時候仍舊頗具紳士風範,“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小姐。”
要找到織田作之助這樣符合條件的人很難。
對他而言,增加難度的是把織田作之助從底層人員變成找起來更加棘手的特殊小組隊員的一道調令。
顯而易見,這並非是織田作之助的本意。
那就隻能是有他人插手。
眼前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女很難纏,但要解決起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幸而,她並沒有要打起來的意思。
那餘燼一樣的眼神望過去,咖啡廳裡麵坐的全是Mimic的人。
“你們的家人還在那裡,你們就這樣選擇死亡嗎?在異國他鄉,抓著另一個也有家庭的陌生男人死磕,破壞另一個家庭……
“這些年你們麵目全非音信全無,國家不會給你們的家庭補償,當然,我能夠理解你們的孩子想要的是活著的父親,而不是死了的……
“叛軍。”
她吐出這句話的時候,安德烈紀德身邊的人已經舉槍對準了這個出言不遜的家夥。
人有悲歡離合,牛馬點綴生活。
負責為他們的故事做點綴的人,曾經也是故事的主角,後麵……被毫無感情的舍棄掉了。
“小姑娘,你憑這幾句話就想要我放棄,未免太天真了些。”安德烈紀德被她逗笑了,說話間,話語裡甚至帶著些許風霜的味道,“而你,你能說是你自己甘心這樣做嗎?”
呈上來的資料裡,這個一開始有點本事的樂團長一手建立起來的樂團用著她苦苦求來的機會,在異國他鄉被官員輕易拋下,一切努力都付之一炬。
她不甘心,她當然會不甘心。
“那你甘心嗎?你甘心帶著那些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士兵,就在這裡死嗎?”
即使是曾經保家衛國的軍人,也就是因為那些在上方的超越者,他們當中有七個人站了出來,輕描淡寫地阻止了戰爭,原先那些為了祖國舍棄與家人好友的日常生活,奉獻出一切的士兵們就這樣被拋棄掉了。
一夜之間,他們從“國家的守衛者”變成了“狂熱戰爭分子”。
沒人知道這些原本在炮火聲中依靠著不斷對家鄉的思念支持著的士兵在看到曾經發誓要保衛的祖國選擇了可笑的“和平”是什麼心情。
或許超越者是懂的,又或許他們是不懂的。
一人就能滅一城,當然不會理解在戰火紛飛的戰壕裡浴血奮戰的士兵是怎樣堅持下來的,同樣,也不會在意他們的親人朋友在後方的心情。
他們的“和平”,何嘗不透露著一種天真的荒繆?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爭是不對的。
任何國家都不該入侵他國。
但是,發動入侵後,幾年過去了,整個世界都不理不睬。為什麼那些超越者突然就決定發表意見了?是打不過那些發號施令的人嗎?
戰爭突然就落下了帷幕,“七人背叛者”被抬上了神壇。
但誰又想過,戰場上那些敵對的士兵本就沒有什麼深仇血恨,是為了各自的國家為戰,到這個地步,即使最開始無冤無仇,現在也必須付出一切。
然後,突然告訴他們,世界和平了,你們不需要打了。
那些已經犧牲的戰友怎麼辦?那些帶著終生難以痊愈的殘缺的士兵回國之後會麵臨什麼?……他們從來都不在乎,無論是超越者,還是發出命令的上級。
同為失鄉者,身上溢出的悲哀是無法徹底掩蓋的。
但安德烈紀德並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經曆,能夠讓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變得和他們這群半人半鬼的幽靈一樣,痛苦不堪。
資料裡的隻言片語很有效,卻不是全部。
在那些久經沙場的士兵眼裡,這位“異想天開”的小姐隻是邀請了他們的首領安德烈紀德來到了一處墓園。
細雨紛紛,小小的墓碑前麵生了些許綠色的新芽。
很久以前,鳴女就已經為自己選好了墳墓,在那山花爛漫的地方,那裡有她的樂團,可以遠遠望到那個和她的故鄉很像的地方。
那是她未曾謀麵的……“故鄉”。
“……我其實很想很想回家,有了樂團之後,就在想著假裝說巡回演出,隻要是能去到那裡,就算偷偷看一眼就好。”
家?
這樣無依無靠的孤兒出身,能被稱作家的地方,當然也是在曾經的樂團成員身邊吧。
安德烈紀德並不知道這個朝向的墓園意味著什麼,能夠讓最開始進入港口黑手黨的鳴女即使負債累累也要買下它。
在樂團逐漸擴張的時光裡,她有時候會想,她大概會報複一樣地讓樂團那些小家夥們感受一下義務教育的威壓,尤其是小壞蛋們,一定要特彆照顧。中也會是很好的保護者,至於太宰治……他應該會不太適應環境,想方設法逃課然後創造記錄吧?
這種天真的妄想從來都不該存在。
她再也回不去了。
這樣渾身沾滿了罪孽的自己……會被拒絕當然也是合理的。
在雨裡,她輕微動了動嘴唇,略微有些失真的聲音傳到法國人的耳朵裡,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
“……如果我說,橫濱現在藏著兩個超越者,一個叫魏爾倫,一個叫阿蒂爾蘭波呢?”
他看的真切,那雙明明曾是同樣溢滿了絕望的純黑眼眸裡,燃燒著火焰。
英雄消失於火中。
暴君躺進純金的棺槨。
詩人在遺恨中長眠。
唯有歌聲與人民長存於世。
沉默從來都不是懦弱的體現,當恭敬的請求麵對的是消極的回絕,那麼階級間本不可能調和的矛盾,將會迎來更猛烈的爆發。
……
安全屋不安全,這是灰色產業裡的著名笑話。
原著裡被炸掉的安全屋在這個計劃裡的地位同樣是安全屋。
就算是鳴女也能想到自己的乾涉讓幕後的森鷗外把她的反應也納入了可能的結果之內。
要不說學會徒弟餓死師傅呢?
太宰治也提防著這種事情的發生。
他相當謹慎,至少在外麵從來沒有展露過所謂“召喚”的能力。和僅憑自身武力就足以應對的中原中也不同,他在有意隱瞞楓原萬葉的存在,以至於誤解加深。
就連森鷗外甚至都沒有親眼見到過所謂“原神”的能力。
那麼答案就隻有一個了。
不是他不想用,而是……不能用。
太宰治開啟的是迄今為止第一個原神秘境。
而他,並沒有得到秘境主人楓原萬葉的承認。
那根長笛也隻是落了灰的戰利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