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尚薑子牙在朝歌的生活,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方下山時候,他還是滿腔的雄心壯誌,一心一意想要輔佐明君,一統天下,然而,不過半日,饑腸轆轆卻是身無分文的薑子牙便遭遇到了下山來的第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吃飯。
他雖是拜在元始天尊門下,卻隻是空有輩分,修為什麼的,完全達不到能夠吸風飲露過活的程度,現下裡,腹中如同鼓鼓,響聲連連,直臊得薑子牙老臉通紅,總覺得周圍行走之人都在偷偷打量他,笑話他。所幸,薑子牙在餓到受不了之前,想到了他從前的結義兄弟宋異人,借了土遁尋了他去了。
薑子牙那兄弟是個實誠好人,不但把薑子牙好吃好喝養著,還張羅了給他娶了一房媳婦,雖是年紀大了些,長相卻也端正。
食宿之事已然解決,子嗣之事也無需擔心,薑子牙卻又思慮了起來,他這一番下山,師尊明言了是要做一番大事的,怎可終日於這山莊碌碌無為,偏生又想不出什麼法子,隻終日冥思,便是連新過門的媳婦也冷落到了一邊。他媳婦卻是個精打細算的,也不好意思住在宋異人府上白吃白喝,便張羅了讓薑子牙去做些小本生意補貼家用。
無奈薑子牙著實不是做著生意的料,一番嘗試皆是失敗終了,薑子牙長歎一口氣,擺了個占卜的攤子,卻不料,竟是因為看透了玉石琵琶精的真身,一燒時來運轉,被提到了朝堂之上。
薑子牙心中很是歡喜了一段時間,不過,也僅僅隻有一段時間……
薑子牙在朝堂之上,也不過是個小小言官,朝歌武有武成王,文有聞太師,薑子牙的一腔壯誌,滿腹論略,統統無處可施。不是說紂王是個蠢鈍之徒,隻把那兩人當作救命稻草抓在手裡不放,相反,紂王文韜武略,實在是一代明君,隻可惜,紅顏禍水,妖孽亂世。
據聞,曾有得道之士拎一桃木劍往朝歌,覲紂王,曰有妖孽亂世,請紂王將桃木劍懸於宮門之上。那位年輕的帝王卻隻是低聲哂笑了起來,不發一言便將桃木劍折斷。
‘朕自有分寸,毋需爾等多言。’
將斷劍遞到他身後的費仲手上,年輕帝王的眼神略略柔和了些。
‘將此劍令宮中巧匠雕成發簪,予妲己,說是朕……不,還是什麼都彆說了。’
據說那道人當時便黑了臉色,甩袖離開,臨去前,還在城牆上潑墨一筆,薑子牙跑去看了,認出這是廣成子師兄的手筆,卻是怎麼著也認不出那一筆揮就的連體字寫的到底是什麼……
幾乎是一夜,那城牆上得字跡便消失不見,而城門邊,多了一則告示,大抵內容說的是,在城牆上亂塗亂畫詆毀他人者,拉進大牢關多少多少天……
……如此,便可見一斑。
薑子牙也是見過那個聖寵隆重的妲己娘娘,在朝會上。
紂王對妲己的寵愛,已經眾所周知。那位什麼都好的君王,在對待妲己的事情上,基本上是不論是非,隻要妲己一句話,那便縱是整個江山,都可以拱手奉上。群臣雖然不滿,卻也無計可施。
君臣之彆,有如天地。
妲己娘娘,行為頗為低調,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淡到詭異的程度。到了朝歌進了朝堂,薑子牙才知道,這位妲己娘娘,待得紂王總是有些冷淡和抗拒,甚至,鮮少對紂王露出笑臉,隻不過那行動舉止間不自覺流瀉的關心,又讓人不免生出欲擒故縱的想法。
不論如何,妲己長相確是絕色,眉宇間又總是籠著一股輕愁。說句實話,便是薑尚這麼一把年紀的,初初看見之時,也是愣神了一會。
那一日,他初晉朝歌,對了龍座上的那位氣宇軒昂的王者行大禮,將自己火燒琵琶精一事據實相告。紂王也不過是略略點頭,並未做多表示,隻看了他用三昧真火將玉石琵琶精燒做原型。眸中,也是如著薑子牙期望的一般,升起了一點讚賞和重視。
而後,卻是從殿後走出一女子,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垂至腳踝,眉目清冷,卻不掩其中媚色,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形容天成,嫵媚動人。極黑的眼瞳中流轉著莫名的神色,眼神沒有在從她出來眼中便隻有她的紂王身上停留,而是停在了三昧真火中,已經化為原形的玉石琵琶精身上。她慢慢走到殿下,月白色的裙裾,在光潔的地麵上拖曳,而後停在了玉石琵琶精的麵前。
薑尚低下了頭,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突生不忍。
在他的視線所及之處,地麵上暈開了一滴小小的深色水漬。
至情至性?還是……由此及彼,哀悼著,自己的將來……
這一事也便就此揭過,薑子牙卻是知道,紂王縱使是覺得自己果真有幾分才乾,卻也是不會重用自己了。
那一日之後,琵琶精的原型被妲己領走,擺在了摘星樓樓頂,也是那一日之後,薑子牙隱約所覺妲己娘娘與紂王本就不甚親密的態度,越發疏離起來。
不日,薑子牙聽的傳聞道紂王在妲己的攛掇下,在摘星樓旁挖深坑,令百姓交蛇蠍,又建酒池肉林。為此,膠鬲跳下摘星樓,以死明誌,臨死前指著紂王大罵昏君,紂王未怒,而膠鬲身邊的一眾宮人怒斥妲己賤人,卻使得這位不顯於色的君王,勃然大怒。於是,新建造的蛇坑,有了它的第一批飼料。
薑子牙低頭長歎,未曾言語。
不久後,薑子牙傳召入宮,紂王單獨會麵。遞來一圖畫,上畫一台,高四丈九尺,殿閣巍峨,瓊樓玉宇,瑪瑙砌就欄杆,明珠狀成棟梁,夜現光華,照耀瑞彩,名曰,鹿台。
“朕知聞卿乃方外之士,有大神通,今日,卿與朕代勞,起造鹿台。”
年輕的帝王,黑發束於頭頂,極黑極深的眼瞳中凝著化不開的寒冰,隻在落到那副圖畫之上,才有所柔和,就像是冰雪消融一般,帶上了絲絲的暖意。
“她……那時最喜歡的,便是瑪瑙和明珠……修煉那般歲月,脾氣,卻還像個小孩子……”
話語幾不可聞,年輕帝王的神色,仿若回憶起什麼美好的事情,嘴角冷厲的線條柔和了下來,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極黑的眼瞳中,卻是籠著化不開的惆悵。
薑尚拱手彎腰,行大禮。方才匆匆一瞥,鹿台雖然美好,卻是勞民傷財。而此刻聽聞紂王所言,竟是……
竟是,知曉那妲己是妖非人。
雖說早已隱隱有所預感,薑子牙卻始終拒絕去相信,現在,倒是不由得他不信了……這紂王,分明是在已經知曉妲己非人,卻不知為何仍是對她,對一個妖孽千依百順,愛護有加。為何……應是,為了美貌吧,薑子牙從來不信,紂王這般的人,會對著一個妖孽,生出諸如愛情那般的情感。
不過,此等被美色所迷之人,怎生是的他薑尚所伺的明君!
薑尚心生退意,去意已決,隻斟酌著開口。
“此台高四丈九尺,造瓊樓玉宇,碧玉雕欄,工程浩大,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
“三十五年……”
紂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圖畫,眼神像是透過薑尚望向了不知名的地方,幽深至極。
“朕,等不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