紂王二十一年正月元旦之辰。

大凡元旦日，各王並大臣的夫人俱入內朝賀正宮皇後，以前是薑皇後，現便是從前的妲己娘娘。各親王夫人朝賀完畢，方可出朝。

這年元旦，不知是否是因為紂王之前所為，寒了一眾臣子的心，整個朝歌相互往來祝賀的大臣竟是顯得有些稀落，渾然不似往年過年時候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模樣。隻朝歌的百姓，依舊過著那般的日子，炸果子的炸果子，煎圓子的煎圓子，街道上似乎都彌漫了一股子香味，倒也是把那些莫名的冷清衝淡了些許。

然而這份百姓的歡快，卻是衝不到朝歌的朝堂之上。

年輕的帝王端坐龍椅之上，眉目間一片冷然，聽著諸位大臣寥寥數語，也或者是口不對心的恭賀，在心底哂笑。

這便是他的朝堂，這便是他的天下。

不說四方諸侯自有一方天地，王命有所為有所不為，當地百姓皆知諸侯名而不知王名，皆聽諸侯言而不聽王言，皆效諸侯令而不效王令。便是這朝堂之上，有多少大臣心裡隱有反意，還為著自己打了一個光麵堂皇的招牌——良禽擇木而棲。你商紂王殘暴不仁，寵幸奸臣，迷戀美色，我便是離去也是理所當然。

紂王信任聞太師，是因為太師德高望重，而且對他忠心耿耿，哪怕是手裡握了兵權有時候有著自己的主張，也仍然是全心全意地為了他著想；信任費仲，不為彆的，隻為了費仲可以做到，隻要是他的命令，那麼便是一個字都不會出錯地遵守下去。而慢慢地將黃飛虎手中的兵權架空，卻並不僅僅是因為黃飛虎的妹妹，他的黃妃在後宮招惹妲己，說些閒話，更是因為黃飛虎此人的眼中，他看不到，全然地忠。

對於黃飛虎來說，他首先是一個領兵打仗的將軍，然後才是商朝的武成王。對於他來說，能夠領兵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遠遠比聽帝王的話以退為進來的重要得多。

而在紂王的認知中，臣子，首要第一字，是忠。

可惜……

年輕的帝王，手指在龍椅上輕輕扣動，極黑的眼底浮現出一絲冷意。

朝堂之上，真正不管不顧忠於自己的，怕是並沒有多少吧……

在朝堂之上眾臣因著帝王的低氣壓而顯得有些戰戰兢兢地時候，一眾命婦正入內朝，向著現任皇後，妲己娘娘的宮院去了。隻一人，途中悄悄地轉了方向，向著西宮而去。此人，乃是武成王黃飛虎的原配夫人賈氏，而西宮黃妃，正是武成王黃飛虎的妹妹。

紂王不過一後二妃，先前妲己未入宮時候傳的帝後感情和諧，後宮和睦，實際上，其中的苦楚也便隻有兩位宮妃自己知曉。紂王不過二子，皆是薑皇後所出，早先時日他還偶爾在宮中宿下，但是自從有了那兩個兒子並且看了他們平安長大，紂王在後宮宿下的時日便越來越少，甚至時常有操勞國事不入後宮安寢之事。

薑皇後起初是想爭的，紂王對她來說幾乎就是她的整個世界，然而自從一日紂王酒醉宿與她宮中之後，她便慢慢淡了下來，隻一心守著兩個兒子，向來溫婉的笑意也是籠上了散不去的憂愁。楊妃素來與薑皇後交好，在她影響之下，性子竟是也帶了些出塵的感覺。

於是，那一段時日，黃妃可以說是寵冠後宮，紂王偶爾幾次的留宿，皆是睡在她的宮中。漸漸的，也便生了些其他的心思。

好景不長，在紂王納了妲己之後，一顆心整個兒全飛到她的身上，任由黃妃在背地裡攪碎了多少隻手絹，詛咒了多少次，也是失了寵——說是失寵，也不過是她自己這麼認為的罷了。

本來，她還打著攛掇薑皇後去和妲己那個狐媚子鬥一鬥的主意，誰料那薑皇後竟是一副賢惠地模樣，說大王終於找到得償所願，實乃大王之福，理當為大王高興才是。氣的黃妃當時就差點掛不住臉色，偏生那個楊妃還在旁點頭應是，隻地假笑著道了彆。

一彆之後，不過數月，便傳來薑皇後因紂王相信妲己讒言，而被賜死的消息，甚至，就連那二位殿下，也是險些喪命，幸得高人相救。而後一日，便聽得楊妃在自己宮中上吊自殺。黃妃那段時間裡，受了很大的驚嚇，終日惶惶，總覺得有人藏在自己身邊，想要害自己，現在雖是好了些許，卻仍是時有發作。

賈氏憂心小姑，故而借了這個機會前去探望。方才推開宮門，便聽見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隻看到昔日裡那個端莊秀麗的小姑，披頭散發，滿眼驚恐地望了自己瑟瑟發抖。細細聽去，她口中喃喃地，竟是言妲己為狐狸精，害了皇後和楊妃，還要害她！

賈氏當下一愣，心中忐忑，方欲離開，卻見著黃妃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向著屋外衝了去……

下朝後，武成王回了府邸，剛到院子裡，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活動了下肩骨，在內院擺了個桌子，令左右上些小菜，笑眯眯地同弟弟兒子共慶元旦。至於賈氏，他尋思著大約是在宮中妹妹處吃了，也便不做理會，隻拿了酒盅逗弄自家小兒子。

七歲的黃天祥眼睛隨了酒盅一轉一轉，然後伸手搶了，好奇地湊到鼻子前麵聞了聞，在父親鼓勵的眼神中嘗試地喝了一小口，當下便皺了臉，吐著舌頭嘶嘶喊辣，樂嗬的一院子人都笑了起來。

卻忽然聽見一陣慌亂地腳步聲由遠及近，便見一侍兒慌忙來報。

“千歲爺！禍事不小！！”

黃飛虎已經有些醉意，把玩著酒盅，略抬眼眸，看向驚慌失措的侍兒，聲音帶了些低沉暗啞，心中有些不悅，說話的語氣也便硬了起來。

“有什麼事，報的這等凶？”

一旁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的黃天祥，和十二歲的黃天爵一般，捧著酒杯睜圓了眼睛，滿是好奇，倒是十四歲的黃天祿，心底略有不安，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夫人進宮，不知何故，和黃娘娘一並墜了摘星樓……死了！”

侍兒在黃飛虎刀鋒般銳利的眼神中低頭，額角滲出汗來，不敢動彈。

“……”

黃飛虎沉默不語，把玩著酒盅的手指卻是慢慢收緊，扣在酒盅上，指節因為用力有些發白。黑色的眼眸中彌漫開來刀劍出鞘的冷意，周身的氣勢凝而不發，仿若凝固了一般令人心悸。他皺眉開口，聲音深沉地像是從喉嚨中擠壓出來的一般。

“你，再說仔細些，究竟……是怎麼回事！”

黃天祿閉了眼，再睜開的時候，痛苦和哀傷被深深地壓在了眼底，十四歲的少年，在這一刻，有了大人一般成熟的表情，隻是稍顯急躁。

“速速說來，我娘親究竟……是如何……”

聲音漸漸低下，最後的話語怎麼也說不出，眼眶有些微微發紅。

侍兒的身子抖了抖，語焉不詳，隻是支支吾吾地重複了些他在宮裡聽到的閒言碎語。

“宮裡說，是和……蘇皇後有關……說……黃娘娘和夫人惹了皇後著惱，王一時怒起，便提了黃娘娘，摔下摘星樓……夫人說了幾句，被推下，推下……”

當時情況，黃娘娘衝的實在太快，他好不容易跑到摘星樓的時候，隻看見蘇皇後被紂王摟在懷裡，輕聲細語地安慰，而摘星樓下，黃娘娘眼睛睜得大大的，已是沒了氣息。夫人卻是被淹沒在了一群蠕動著的蛇堆裡，慘叫著便沒了身影……

“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