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 康彆 (2 / 2)

你的微涼我的薄傷 七望 4966 字 11個月前

父親的聲音還在繼續。“現在,也到了時候,你回來吧。”

父親終究是開口要舊話重提。他心裡早些年就已在盤算的計劃,沿琛也曾聽說過一二。那時,是如此佩服父親的高瞻遠矚與先知先覺,於是這個人也成為了自己心裡始終想逾越的一道高牆。

不想在父親的影子下生存。這樣的想法,或許一早就是有的。隻因遇見了清伊,才如此急迫地將這個願望累積的力量釋放出來。成年之後它的強烈,是沿琛自己都不曾察覺的。

以至於,現在,仍是如此地抵觸父親的這一份執意安排。沿琛遲遲不肯斷然給個答複。

“咳咳”殷康年輕咳了兩聲,又說,“沿琛,我知道,你是不願坐享其成。可,你可曾想過,我是你的父親哪。父親,將自己的孩子捧上更高的起點,為他鋪平以後的道路,這是他所選擇的。”

父親一詞,陡然在沿琛心中劃開一道裂縫。沿琛才仔細注視起眼前的人。他的蒼老,一時間暴露無疑。他的忙碌未給過沿琛與他親昵的機會,自成年以來更是一直仰視著眼前之人,何時感知過他為人父的那一份慈祥真切的情意。

很多事,原來自己是忘記了。幼年時深夜總覺得有人輾轉摸索著自己的臉頰,又總模模糊糊看到個身影在自己身旁抬手壓緊了鬆開的被褥。

很多事,又其實是他的疏忽。

清伊的話,沿琛忽然之間體會到它的深意。提到身為院長的父親時,她曾對沿琛歎過:學長,你被保護地如此之好。

“沿琛啊,你就答應了吧。你父親他……”夏臨荷不知何時從房中闖出,跌跌撞撞地走到沿琛麵前。臉色蒼白,眼眶赫然有哭泣之後的濕潤。

“你父親他……”母親支支吾吾地說著,卻被殷康年厲聲喝止。夏臨荷一時愣住了,跌坐在沙發上,癡癡地望著他。殷康年微微搖搖頭。兩人一連串的動作招起了沿琛的警惕。

總像是出了什麼事情。沿琛坐到夏臨荷身邊,聲音溫和地誘哄,“媽,你剛才是想說什麼?”

夏臨荷撐起眼睛看向沿琛,扯出些許牽強的笑容,說:“媽是想說,你要為你父親的身體考慮。他年紀已經大了,經不起這麼勞累。”

沿琛顯然是不信。夏臨荷繼續說:“況且……況且,沿琛,你也替媽媽想想,媽媽想多些時間能跟你爸出去轉轉,所以啊,希望他能早些退下來。”她埋下頭去,聲音也愈發細碎,殷康年坐了過來,握住她的手,輕輕拍著,扶起她到房間休息。

沿琛隔著牆壁聽到些夏臨荷的喃喃細語,一陣揪心。站起來就往陽台而去。

很久都不曾抽過煙了,險些被它的濃鬱氣息嗆住了呼吸。

想起清伊說過的那句,說他身上不帶辛辣的煙草氣,倒是有股家裡的米飯香。沿琛不禁眯起了眼。那次其實是幫著母親做飯之後沒來得及換衣服,就直接去見她,清伊頗有興趣地湊上來蹭了幾下。沿琛還調笑她說:原來清伊是喜歡居家男子。為此再度被奚落一番。

種種親切之事都還曆曆在目,卻忽然間又回到了那晚南園之後的記憶深淵。

傳媒國際事先透漏出即將揭開水色首席設計的神秘麵紗。夏臨荷在看著這樣的新聞,見到預播的一小段人物視頻中的莫清伊時,駭然地敲著沿琛緊鎖了幾日的門。

“媽,我我沒什麼事情,就是有點累,想好好休息。”沿琛對著母親說。一臉撐不住地勞累。

夏臨荷因為過分地驚訝,已是語不成章。沿琛被拉到電視麵前,清伊那時留下的話才真真切切地刺痛著他。

“沿琛,媽媽是不是說錯話了……這孩子不是……”夏臨荷斷斷續續地說著。沿琛卻是一字也不曾聽進。

“毫無身份背景,對你毫無幫助。清伊,是在記恨這樣的話麼,所以,才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報複小看了你的我的家人。”沿琛啞然失笑,“清伊,我自不量力要給予你的,原來是這麼微不足道。”

父親的話自背後響起,打斷了沿琛的一味自嘲。

“爸……”沿琛忙摁滅指間明滅的煙火、回頭喊了聲。

殷康年靠向沿琛身邊,兩人一同半倚著窗台站著。寒風隨著打開的窗掠進,一室的煙草氣味頓時散了。

沿琛不作聲了,自顧自地看著墨黑的天,偶爾飛機經過的轟鳴聲蓋過了父親的聲音。

沉默了許久,仿佛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他說:“爸,我考慮清楚了,我會回南華的、”

殷康年微眯起眼,順著沿琛仰視的目光看去,意味深長地歎道,“自始至終,那孩子總是在左右你。”

沿琛驚住,父親仿佛洞悉著一切的銳利壓在他身上。殷康年不曾轉過臉來看沿琛,隻是仍舊在笑說:“不是嘛,三年前,你是為了那孩子,忤逆了我的意思。現在呢,原以為再難說服你的時候,你卻主動提出了要接受這樣的安排,自己的原則也不管不顧,難道不是因為那孩子站到了你意想不到的高度,因為害怕再觸及不到,開始想借助南華了麼?”

一瞬間,沿琛隻感歎命定的牽連。自己的心思,父親是如此地明白。他釋然地笑,也不曾答話。隻是恢複了自信的神情,已是首肯了殷康年的猜測。

殷康年靠近沿琛,抬手輕拍了幾下他的肩,“沿琛,你的事情,以後父母都不會再乾涉。你儘可求你所求。先前,你母親的意思,無論如何都希望你能體諒,莫要怪責於她。”

他擺出如釋重負地神態,聲音也帶著些許雀躍。“臨荷念了很久的老家山水,總算是得了空閒去仔細欣賞一番了。南華的將來,就交給年輕人去擔著吧。”一麵鬆鬆筋骨,笑著邁著步子出了陽台。

沿琛收回注視父親離去的目光,自家中十五層的高樓向下俯望。高處的微寒,另沿琛心中份外清明透徹。

母親的話,他從未記恨過。又何須體諒。

了解心心念念想著的人,就必須與她立於相同的位置。這也是沿琛當初斷然要舍棄一帆風順的前途時心內的動因。

清伊,我不曾忘過想要了解你的辛苦。你所嘲弄得是否是它的軟弱與堅守不住,所以棄之也無半點猶豫。

可今日之後,我會為它注入強悍的力量,令這份心意再牢不可破。

沿琛心中陡然升起對於南華的渴望。

早年曾知曉,每個男子心中都有一份潛藏的戾氣,自己心中正湧起的這一份熾熱強烈的欲望,或許也正是劇變的征兆。

他笑了,神色溫柔,隻是對自己說,“待我握住南華這張王牌,再來求你一個令我誠服的答複。”

翻開手機備忘錄,記錄著西奏所說的清伊的住址,視線隻停了兩秒,拇指摁下了刪除。